阳光照醒了她。她看了看手表。五点钟。晚上有人给她盖了被子。她掀开被子,把脚放在地上坐着,眼睛盯住她修长的腿,惊愕地意识到这双腿二十六岁了。她的平跟休闲鞋整齐地摆放在十二个小时前她脱下来的地方。一只短袜落在鞋旁,而另一只在她脚上。她脱掉那只袜子,轻轻走到梳妆台边,瞥见镜中的自己。
她哀怨地看着自己的映像。你一向都是这副伯吉斯先生所说的“鬼样”,她对镜子说。天哪,我已经十五年没醒来时这副模样了。今天是星期一,从星期六回到家算起,我还剩十一天假期,我在歇斯底里的焦虑中醒来。她嘲笑自己:哟,这是史上最长的假期——比漫长更长,而且一无所获。
她拿了一包烟和三根厨房点火的火柴,把火柴塞在玻璃包装纸的后面,悄悄步入走廊。她打开木门,然后是纱门。
换作平日,她会赤脚站在濡湿的草地上,谛听知更鸟的晨祷;她会沉思,这寂静、素朴的美,随着日出新生,再慢慢逝去,世界上却有一半的人都未曾为它举目,这美便没有了意义。她会走在高耸入东边灿烂天空的黄环纹松树下,她的知觉会折服于这早晨的喜悦。
这一切在等着迎接她,可她既不看也不听。在昨日的事重上心头前,她平静了两分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扼杀新一天早晨第一支烟的乐趣。琼· 露易丝仔细地把烟吹入凝滞的空气中。
她审慎地思及昨天,然后退缩回来。此刻我不敢去想,必须等淡去得够远以后。好诡异,她心想,这肯定类似于身体的疼痛。人们说,你的身体有自我防御机制,当你无法忍受时,你会昏迷,失去知觉。主赐予你的从不会超出你的承受力——
这是梅科姆镇的一句古话,是镇上柔弱的妇人在灵床前守灵时所用的,以期给丧亲之人带去深切的安慰。好吧,她会感到安慰。她会以客气的超然之姿袖手旁观地度过这两个星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也不指责怪罪。她会尽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符合期望。
她伸出手臂搭在膝盖上,把头埋入怀中。上帝啊,我真希望撞见你们俩在小酒馆舞厅和两个低俗的女人在一起——草坪要修了。
琼· 露易丝朝车库走去,拉起卷帘门。她推出那台汽油发动机,旋开燃料盖,检查油箱。她重新盖好盖子,拨开一根细小的横杆,把一只脚踩在割草机上,另一只脚稳稳地扎在草地上,然后猛地拉了一下启动绳。那机器突突了两下,熄了火。
见他妈的鬼,被我淹缸了。
她把割草机推到太阳底下,然后返回车库,拿了把笨重的树篱修剪刀。她走到车道入口处的下水道旁,剪去两端洞口长得过于茁壮的草。有什么东西在她脚旁移动,她窝拢左手,扑住一只蟋蟀。她徐徐把右手移至那家伙的身下,将它抄起。那只蟋蟀在她掌中疯狂地乱撞,她又将它放下了。“你出来得太晚了,”她说,“回家找你妈妈去吧。”
一辆卡车驶上土丘,停在她面前。一个黑人男孩跳下车子的踏脚板,递给她三夸脱牛奶。她把牛奶提到前门台阶上,在回头往下水道走去的途中,她又拉了一下割草机启动绳。这次机器发动了。
她满意地瞅着身后割过的整齐的草带。青草修剪得清爽利落,散发着溪岸的芬芳。她心想,倘若华兹华斯先生拥有一台割草机的话,英语文学课程将截然不同。
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她的视线,她抬起头。亚历山德拉正站在前门口,打着“立刻过来”的手势。我想她一定穿上了紧身褡,我很好奇,她晚上睡觉时到底会不会翻身。
从亚历山德拉站着等她侄女的模样看,几乎没有翻过身的痕迹:她浓密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如往常;她没有化妆,不过她化不化妆都一样。不知道她一生中是否真正对什么有过感觉。假如弗朗西斯出现的话,也许会刺痛她,可我好奇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触动过她。
“琼· 露易丝!”亚历山德拉压低嗓音厉声说,“那东西会把镇上这整片区域的人都吵醒!你已经把你父亲吵醒了,他昨晚没合两下眼。赶紧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