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嘉跑到他跟前,呼呼地喘气,跑得很累,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她扬声大笑,用手揪他的脖子、头发和衣领,不住地吻他那张冒汗的胖脸。……“我已经等你整整一个钟头了,”男爵搂住她的腰说。
“哦,怎么样,身体挺好吗?”
“挺好。……”
“你明天走?”
“明天走。……”
“这真不妙。……你不久就回来吗?”
“我不知道。……”
男爵吻娜嘉的脸,把她从膝头上放到长椅上。
“好,我们也吻得够了,”娜嘉说。“等一忽儿再吻也不迟。
……反正还有许多时间呢。现在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她顿一 顿。“你,沃里亚⑥,想过了吗?”
“想过了。……”
“那么怎样,该怎么办呢?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男爵皱起眉头。
“你又是这一套!”他说。“要知道,昨天我就已经给过你……确切的答复了。……根本就谈不到举行婚礼!我昨天就已经对你说过。……这件事已经谈过一千遍,何必再提呢?
……”
“可是,沃里亚,我们的关系总得有个了结吧?你怎么会连这也不懂?不是应该有个了结吗?”
“应该是应该,然而不是用举行婚礼来了结。……你,娜嘉,我要说第一百遍,未免太天真了,象三岁的孩子一样。……天真倒是适合漂亮的女人的,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却不相宜,我亲爱的。……”“这是说你不肯结婚!你不肯,对不对?直截了当地说吧,你这个昧良心的人,直截了当地说吧:你不肯?”
“我就是不肯。……我何苦断送我的前程呢?我爱你,可是话说回来,要是我跟你结婚,那你就把我毁了。……你既不会给我带来钱财,也不会给我带来田产。……婚姻,我的朋友,应当算是半个前程,可是你呢……用不着哭。……考虑事情应当合乎情理嘛。……为爱情而结婚绝不会幸福,结局照例是空欢喜。……”“胡说。……你胡说!就是这么回事!”
“结婚倒不要紧,以后可就要活活饿死。……生下来的子女也得做叫化子。……这可得考虑埃……”“可是那时候为什么你就不考虑?……你总记得吧?那时候你可是对我发誓赌咒,说你会跟我结婚的。……你不是说过吗?”
“我说过。……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话说回来,你总不会嫁给穷人吧?那你为什么硬逼着我娶穷人呢?我可不愿意卑鄙地对待我自己。我有我的前途,我必须在我良心面前对前途负责。”
娜嘉用手绢擦干眼睛,突然间,出人意外,一下子又搂住改信东正教的日耳曼人的脖子。她偎紧他,一个劲儿地吻他的脸。
“你娶我吧!”她喃喃地说。“娶我吧,亲爱的!要知道我爱你!要知道我缺了你就活不下去,我的心肝!要是你丢开我,你就会害得我死掉。你娶我吗?行吗?”
日耳曼人沉吟一下,用坚决的声调说:
“我办不到!爱情是好东西,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它不是占第一位的东西。……”“那么你不肯?”
“对。……我办不到。……”
“你不肯?真的你不肯?”
“我办不到,娜嘉!”
“你这下流胚,坏蛋,……就是这么的!骗子!日耳曼佬!
我受不了你,恨你,看不起你!你坏透了!我从来也没爱过你!即使那天傍晚我委身于你,那也只是因为我把你看做正人君子,以为你会娶我。……那时候我就讨厌你!那时候我愿意嫁给你,是因为你是男爵,又是阔人!”
娜嘉摇着手,从希特拉尔面前退后好几步,又狠狠地挖苦他几句,然后走回家去。“我刚才不该来找他,”她一面走回家去,一面暗想。“我本来就知道他不愿意结婚。他真是坏蛋!那天傍晚我做了傻瓜!要是那时候我没委身于他,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了,……这个日耳曼佬!”
娜嘉走进别墅的院子,却没回到房间里去。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灯光微弱的窗子跟前站祝窗子里是个房间,由年轻的首席小提琴手米佳·古塞夫住着,他刚在音乐学院毕业,在这儿消夏。娜嘉开始往窗子里看。米佳在家。他生着卷曲的金发,肩膀很宽,相貌挺不错。他躺在床上,已经脱掉上衣和坎肩,在读长篇小说。娜嘉站一忽儿,思考一下,敲了敲窗子。首席小提琴手抬起头来。
“谁啊?”
“是我,德米特利⑦·伊凡内奇。……您开一会儿窗子吧!
……”
米佳赶紧穿好上衣,推开窗子。
“您到这儿来。……您爬出窗口,到我这儿来,……”娜嘉说。
米佳在窗口出现,不消一秒钟工夫就已经站在娜嘉身旁了。
“您有什么事?”
“我们去散散步吧!”娜嘉说,挽住米佳的胳膊。
“您听我说,德米特利·伊凡内奇,”她说。“您不要给我写情书了,亲爱的!劳驾,不要再写了!您不要爱我,也不要对我说您爱我!”
泪水在娜嘉的眼睛里闪亮,一串串地顺着脸颊,顺着胳膊淌下来。
那是最真诚、热烈的大颗眼泪。……
“您不要爱我,德米特利!不要为我拉小提琴!我是个卑鄙的、可憎的、不好的女人。……象我这样的女人应该遭到鄙视、憎恨、痛打才对。……”娜嘉哭起来,把小小的头靠在米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