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湖大姐搬到半边街的第二天,一条街上的人就晓得了,她就是“西湖大姐”。来租房子的时候,她自己说过一个名字,那名字没有几天就没有人提起了。名字是一个符号,“西湖大姐”这个符号更响亮。
公安部门在本市西湖区抄了一个淫亵录像的窝点,窝主是西湖大姐的丈夫。他属于一个团伙,那个团伙除了录制淫亵录像带,翻拍黄色照片,还组织卖淫嫖娼。罪行很严重。西湖大姐的丈夫被捕不到一个月,就从重从快正法了。西湖大姐自然不可能同案子没有一点干系。但基于多方面的考虑,只判了半年劳教。“西湖大姐”是先前那个团伙的人喊出来的;进了劳教队大家都跟着喊;从劳教队出来,就成了正式的名字。
先前住的那个地方自然是不好再住下去,西湖大姐就带着女儿到半边街来租房子。
几年前半边街一带、还是一大片水田和烂泥塘。沿着铁路线错错落落地住了十几户农民。铁路为了安全,筑了一道红砂石墙,这墙和那十几户人家之间,便是半边街。这几年,这个作为本省门户的专署所在的城市扩建得很厉害,光前以铁路线划界的市区很快向线外拓展,连同半边街在内的方圆几十公里逐渐都被征用了。半边街的农民没有了田,只保留了土改时划分的宅基地。他们便用从国家征地中得到的钱在这宅基地上建了楼房,楼下开店铺,楼上出租。城里住房紧张,私房租赁业便发展。半边街紧挨着城边,来租房的人很多,房价也高,能到这里租房的大都是收入不错的人。半边街的农民因此家家发了财。
房地产业兴起之后,县、乡一些效益不错的企业多有进城买地置业的。李八碗农工商联合企业总公司这样显赫的企业自然不会落后。殷道严让公司在半边街买了一大片地,陆续建了些房子,其中包括几幢他自己的私房。这一带地价比城里便宜,这个地区所属的县、乡干部到这买地建私房的颇不少。殷道严和他屋里人都有很旺盛的生殖力,他们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因此属于殷家的那片楼就相当可观。殷道严是全国著名乡镇企业家,半边街当地人再不关心乡下的事,也多少听过这名字的,便怀了很复杂的心清,编了歌谣:
半边街上殷道严,
房子压了半边天,
一个月租金收几千,
城里人看了流口涎。
西湖大姐租的就是殷家的房子。她来寻房子的时候,别家都住满了,只有殷家老五茂生新起的一幢楼还没有出租。西湖大姐一向没有正当职业,女儿还在读书。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不要说租殷家的屋,半边街哪一家的房租也付不起。她们还是住下来了,因此有了许多说法:
一种说法是西湖大姐的丈夫遗下了一笔钱财,他生前用老婆和女儿的名义存了好几处银行。存折放在西湖大姐一个亲戚家里。抄家时金银首饰抄了一大堆,警察们很兴奋,也就忽视了进一步深究。
一种说法是西湖大姐现在是自由爱神,她屋里时常有男人。问起来,说是来相亲的。有的男人,老得差不多可以做她的老子。见天总有出租车到门口来,有时候一天还不只一辆。从车里出来的人,一看就晓得是新近几年发横财的人。小车有时候把西湖大姐带走,过后又送回。也有人来了,空车放走,人不走的时候。但这种情况大家瞄得不太准确,更多的是猜测。
半边街的屋子做得没有章法。先前空下的宅基地哪家也不肯让一寸,各家自己做屋,谁也无法统一规划。屋子也就依各自宅基的范围,随各家的经济条件做得千姿百态,同时又密不透风。屋与屋之间的夹缝小得只容一个人侧身走过。二层楼以上就连这点缝也没有。夹缝曲里拐弯,黑幽幽的像地道。人住得多且杂,搬动又频繁(大部分租房的人都是在这里过渡,极少有常住户),生面孔就总是多。在那些曲里拐弯的地道里钻了几钻,别人很难注意究竟进了哪家的门,又什么时候从哪个门出来。茂生的屋占地大,房间多,开的门也多。除非派专人盯着,不然很难统计清楚哪扇门什么时候开了,又什么时候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