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丹】九苍分析得非常精辟。刚才谈到的是胶片拍摄对演员的释放以及这种介质本身的颗粒感以及影像形素方面的优势。那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其实导演在做这个电影当中的一些阐释的时候也谈到,说取景也是这个电影使用胶片拍摄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个电影中的故事是发生在东京的荒川区,不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都市化的东京,并且影片是设置在疫情的背景下的。所以这个电影当中有很多对城市本身的采集,有对那个时代环境本身的采集。所以使用胶片的话,可以做出一种相对来说比较旧旧的,甚至有一些闭塞的感觉。所以说这也是导演在选择胶片时候考虑的一个点,就是从某种角度来说,胶片对城市的刻画比数字更凝重一点。 三宅唱 x 杨德昌? 【沙丹】三宅唱本身是一个非常迷影的导演,他非常喜欢去关联他喜欢的电影当中的元素。他之前有讲过他非常喜欢杨德昌导演,而杨德昌的电影当中就讲了很多人际关系之间的疏离这一现代性的反映。三宅唱的电影其实很多也是在讲人际关系的疏离,但最后还是能带给大家很多温暖。《惠子》这部影片当中人际关系的处理确实和这个有一点相似。很多人说《惠子》是一部很丧的电影,它不是那种热血的电影,在电影当中你甚至听不到很多配乐啊,所谓的配乐也是用一点写实的、客观的音乐去进行填补的。那九苍你觉得三宅唱是否真的是从杨德昌电影里获取了一些灵感呢? 【开寅】我觉得杨德昌电影它其实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其实是在讲都市生活里面人和人之间那种没办法摆脱的疏离感。就是人和人可能一直在说话,一直在交流,但是内心可能离得非常远。比如说《一一》里这一点就特别明显,这么多人在台北这个城市里头互相交流,但是人和人的心理状态和人和人的情感的贴近程度非常疏远。这个状态可以说是杨德昌电影的精髓之一吧,被三宅唱比较好得融入到了他自己的片子里去。比如说他18年的《你的鸟儿会唱歌》也是在讲都市人生活里面年轻人和周围环境之间的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是有它的魅力在里头的,不然杨德昌的电影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其实就是他对这种疏离感刻画得非常戏剧化,非常复杂,具有相当的感染力。我觉得这一点其实在三宅唱电影里一直贯穿的比较好。 但这个片子其实有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它是在疫情期间拍的。疫情期间其实大家都有一个比较深切的感受,就是人和人的距离之间拉的很远,保持社交距离是那时候一个正常的要求。但是对《惠子》的女主角来说,她其实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和别人保持一个相对的距离,因为她听不见,并且因为听力影响,她表达起来也非常困难。她很少说话,因为她说得不标准,所以也害怕别人会误解她。所以这个片子一个主要的核心思想就是,你作为一个在社会群体当中被孤立起来的人,你该怎样努力的去突破这种心理防线和障碍,去和外界产生一点点的联系。作为一个听障人士,惠子和外界是完全隔膜的,因为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她在这种状态下通过拳击的方式和周围的人,和教练,和朋友,甚至和对手产生这么一点点的联系。所以其实这个片子内在的主题就是人和人之间的这种带有一些温情性的接触。尽管是拳击是暴力的,但她是通过拳击和其他人产生联系的。 而且在这个片子中,这个主角人物本身其实对这种接触的效果产生了很大的怀疑。她觉得因为自己的存在,给周围所有人增添了很多的麻烦,所以她宁肯从社会环境中退出来,从拳馆里退出来,从拳击退出来,也不太愿意和周围的人产生那种连接。这其实和很多人在疫情中的心理是一样的,所以这部影片每时每刻都在反映在疫情背景下的人和周围社会之间很微妙的这种心理关系,这也是这部影片从精神层面上反映社会现实的一个层面。 【沙丹】电影当中有一些展现她听障的一些细节,比如她去这个便利店买东西,因为听不清楚人家的话,所以从来没有享受到折扣,她每次都低着头离开,好像不是那么的自信;她走到街上和别人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摩擦,因为说不清楚,就自己拐到了一个陋巷当中去。我觉得这个电影当中有非常多的地方是看到了她和别人之间的这种区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她也能够通过这种区隔,通过类似的人这样的命运找到有一些共鸣。电影最后有一幕非常动人,就是她在拳击场上输了以后就自己跑到一个小山坡上,发现那个曾经击败过自己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还跟她打了招呼,那也是一个被生活所困的普通人。每个人在这个时代都花费了自己全身的力量在生活。所以我觉得这个电影虽然可能不是一个那么写实主义的电影,但这个电影当中反映的那种社会情绪,尤其是现在日本社会当中的普通人的情绪,是非常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