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第二章)(13)
时间:2023-05-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林白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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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浮气躁,胡乱地在诗集中猛翻,试图从中找出灵感。我边翻边想,我一定要写够十首,要成功就要完成每一步计划,一点儿都不能放松。我像一个勤勉的科学家而不是一个激情澎湃的诗人那样想:今晚我一定要再写一首诗,如同今晚一定要再做一次实验一样明确和理性。
我一遍遍地勉励自己,突然,我翻动着的诗集中有两个字灵性十足地行走到我的眼前:脚印。
这两个字如同一种神奇的气体,一下使我心静如水,春夜的浮躁和骚动悄然退去,我满怀感动地望着这两个字,就像是我失散多年的孩子,我怀抱着它们。本以为一切都已穷尽,现在却看到了这个美妙的形象,啊,脚印,一行行,一只只,深深的,浅浅的,这诗在我堵塞已久的思路面前打开了一条空阔宜人的路,我情不自禁地随之而去,我在自己的纸上一行行地抄着,有我觉得不好的就绕过去,或者自己另想出一个词代替。
我欣喜地抄写着,一时觉得血液畅通,全身轻盈,就像自己在写诗、在创作时的感觉。我肯定是被自己迷惑住了,我视迷途为正途,充满信心地疾走如飞。
我飞快地完成了这一抄写,我放下笔,像往常写完一首诗所感觉的那样,既兴奋又有点累,还凭空生出了一种功德圆满的心情。我想我终于跨越了最后的困难,在预定的日子里如期完成了自己的计划,这是我的好运设计的第一步,第一步完成了,以后就会步步跟上。我在心里说:看啊!我是有力量的。
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把所有的诗誊抄了一遍,准备到公社邮电所寄出。誊抄作品是最愉快的时刻,令人想起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正是那种感觉,B镇不产苹果,这使苹果在我们众多的亚热带稀奇古怪的水果中闪烁出一种仙果的光芒,跟一种最大的喜悦联系在一起。但在誊抄《脚印》的时候苹果消失了,我感到了一阵不安,我把别人的原作翻出对照了一遍,除了一些词句,两者的确是太像了。
我心急火燎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我对自己说:我把别人的一首诗混在我的九首诗中,看看自己的水平究竟如何?也许编辑选中的将是我的。
这个荒唐的理由使我手脚麻利心情轻松地朝公社邮电所飞奔而去,路上我不再犹豫,毫无阴影,直到几个月之后事发,我再也没有想到这件事。
人为什么会这样愚蠢呢?
厚厚的信封从邮箱飞坠而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支利箭开始出发了,它携带着不可变更的事实和不可逆转的时光,永远地出发了,它日夜驶行,朝着它的目的:我的心脏。某一天,它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中我,使我轰然倒地,一蹶不振。
所有的苹果沉重如铁,统统倾倒在我的头顶。
N城的岁月也已飞逝而去了,但它最早的闪光总是出现在我的心里,成为我重要的支撑。
我和我哥哥终于找到了文联大楼,原来我们已经两次从这个大门经过了,文联和《N城文艺》的牌子没有挂在当街,而是挂在院子里的楼里。那是一幢崭新、整齐的五层楼,巍峨这个词又一次从我心中升起,在那次N城之行中,所有的楼房(不论高矮)都巍峨,一切的灯火(不论大小)都辉煌。
我走进这幢巍峨的五层楼,兴奋而紧张,金色的蜂群在空气中震颤,金色的闪光在白色的墙上和水泥楼梯上闪耀。在我的记忆中,那个时候的文联大楼就是一座宫殿。又黑又瘦的B镇小姑娘在楼梯上一步一探头,很快,她眼前就出现了一些热情微笑的脸。她坐在诗编室里,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说:来了一个写诗的小姑娘,并有人在诗编室探头探脑。诗编室的一位中年编辑一边给她沏茶一边连连问道:你第一次出远门吧?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本来要去接你的,你妈妈放心吗?不放心?我来给她挂一个长途电话,等会你还能跟你妈说话呢!
他立即到走廊里挂电话,我听见他在走廊里大声说我母亲的名字:文章的章,珍珠的珍。过一会儿他进来说:你妈妈不在,我托你们县的总机转告她,说你已经平安来到了,请她放心。
紧接着来了一个个子很高大、肤色黑黑的人,一进门就说:来了吗?作者来了吗?编辑连忙说:这就是组诗的作者多米。又对我说:这是我们的主编刘昭衡。刘主编说:快坐快坐,很年轻啊!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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