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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6)

时间:2023-05-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盛可以 点击:


    若阿内有她自己的问题。和水荆秋的相聚,意味着面临告别。在高原死里逃生的那种无法解释的温暖一直留在她的心底(这使水荆秋得以与她的其他任何男人区别开来)。相聚的喜悦不免蒙上忧伤。而这种忧伤又不是自然出现的,是她先想到他的温暖,再想到他将离去,她必须忧伤以对。她仍然是孤独的,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孤独——自然,对付不同的孤独,需付出不同的代价。

    他们一块吃饭(他和她都很珍惜这种机会),他第一筷子菜定是先夹给她(暗示她是第一位的)。他爱吃肥肉,她爱吃瘦肉,他把肥的啃了,瘦的给她。他也会吃她剩下的饭菜。吃西瓜,他把最中间那块给她。走路时把她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生怕她飞走。有时停下几步,故意色迷迷地看她的背影。他恶补似的对她好。也迷恋她的身体,饥饿和疯狂。无论她爱不爱他,他也会爱她一辈子(这时候的若阿内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水荆秋会做出那样遭天谴的决定。荒谬的是,在恶劣的结果面前,他对她的爱也毋庸置疑)。

    介入的是一个完好而非破败的家庭,这是若阿内的困境。至于“完好”到什么程度,若阿内不知道。或许是与大多数婚姻家庭一样的“完好”,或许是因他们独特的历史而“完好”——总之在她之前没有分崩离析的景象(甚至可以说是牢不可破),在她之后也没有。水荆秋决不说一句有损他婚姻的话,他会给她谈道理:

    “其实我已经没资格和你谈爱情。许多爱情原本是悲剧性的、无出路的。社会日常性把爱情吸引向下,使之变得无害,建立婚姻家庭的社会建制,同时也否定了作为生命张力和神魂颠倒的爱情的权利。社会日常性否定爱情的自由,认为爱情的自由是不道德的。爱情主题一开始就是非社会化的。社会化的是家庭。纯粹状态的爱欲是奴役,是受害者的奴役和被爱者的奴役。爱欲可能是无怜悯心的和残酷的,它制造最大的暴力。有一个法国人说情人会要人的命。阿内,我现在就感觉你在要我的命呢!”

    “亲爱的,我觉得关于爱情的自由争论是荒谬的。除了爱情的自由之外,不可能有任何其他形式的爱情,强迫的、从外面决定的爱情是荒谬的词组。但是,我们是爱情的奴役。我愿意是这样。我有要你的命吗?你愿意我要你的命吗?”

    “阿内,我要你明白婚姻和家庭仅仅是人的生存的客体化,和爱情没有关系。我是你的,任凭你屠宰。”

    “我是自由的人,而我常因你的不自由而感到不自由。”

    直到水荆秋回冰城,若阿内都没有见他与梅卡玛通过电话(他没打过去,梅卡玛也没打给他)。若阿内试猜测这个现象的几种可能:一是水荆秋背着她给梅卡玛打了电话(比如趁她到店里的时候);二是梅卡玛对水荆秋绝对信任;三是梅卡玛根本不管他了;四是以上任何一个可能都不正确。水荆秋和梅卡玛可以四天不通电话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若阿内感到苦恼。片刻之后,这个问题变得十分重要,并且慢慢地折磨她。她心不在焉,看见他的手机心就猛跳几下,觉得那里头装着他所有的秘密。有几次她想问他,但她内心反感提到梅卡玛,或者是对梅卡玛反感。梅卡玛天生是她的敌人。她感到这样的夫妻关系应该是虚假的、立马就要完蛋的。她必须知道真相,以确定她对水荆秋的方式与态度(是否该用劲,或如何用劲)。但是,万一他没打过,她一问便提醒了他,反而唤起他对梅卡玛的内疚感(在她看来,内疚感就是温情);即便是从他嘴里得知他打过电话,她会更不好受——他竟然那么惦记梅卡玛(并且要躲着她,肯定说了许多含情的话)——他真是个混蛋!

    直到晚上出去吃饭,若阿内仍然陷在一种怨愤与嫉妒当中(她凡事总给自己添堵,尽往痛处想)。

    雨哗哗地下,气温骤然降低。他们去日本餐厅吃烤肉。炉火很旺。薄肉片放上去吱吱地响。青烟腾起。她一刻不停地烤,仿佛往灶里添柴,让青烟持续不断。他只当她心怀离愁别绪,一边吃,一边佐以言语温存抚慰。她被芥末辣出眼泪。他以为她伤心至哭。他说会找机会来看她,而且这种机会很多。以前,外地请开会或讲座,他总是推,现在呢,答应得很爽快——全是为了见她。她抹掉眼泪——都是为了“歼”她——她又想到了那个字——总有一天,他不想“歼”她了,他们就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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