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我离近点。她看着我的胡楂,我的脸。她很平静。这样过了半晌,她说:“对不起……”
她是突然晕倒的,而后被人送到了这里……我不敢说什么。“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忍不住,因为在这座城市里我还有一位兄长呢。他们把我弄醒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我又失败了。那一天,我眼前一黑就跌倒了……他们把我抱到医院。”
“你到底怎么了?你该告诉我。”
“算了。我告诉你的就是两个字:失败。”
这天她不愿我很快离开,一直让我坐在床边。她谈那本秘籍,谈莱子古国,寻问我东行的事情。
3
藏徐镇成为我命中的一个滞留地,有关它的谜语也许足够我花上一生才能破解。它大概会一生一世都吸引着我,让我一次次放弃手边的事情走向了它。
这期间我特意与科学院一个研究古航海史的朋友同行,一直在那儿住了很长时间。我们发现镇子上最多的姓氏就是徐和淳于。而且后来我还惊喜地发现:那个著名美学家淳于云嘉也是由藏徐镇迁出去的,她的家上溯三代还是这儿的一个望族。其余的姓氏就是贾、赵等,有些大姓氏在镇子上反而成了少数。据老人讲,藏徐镇西北那片荒凉的高地叫“殷山”,而今的殷山遗址属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地。殷山脚下原来有一座古老的小城,叫做“思琳城”。它就是古代各种文人学士汇聚之城,在当年被称为“百花齐放之城”。大约在汉代,该城的王炔起兵反王莽,才招致了毁城之祸。毁城时人们四散逃亡,一批人向西,一批人向南。其中的淳于和徐姓也就逃到了现在的藏徐镇。当时它只是一片橡林,荒无人烟。逃离思琳城的这批人在这儿搭起了茅屋,繁衍后代。开始他们隐名埋姓,几代之后才恢复原来的姓氏:淳于和徐。从古籍上看,最多的一拨人不在藏徐镇,而是远涉大洋到了东北,其中的一些人在关东扎下了根,后又穿过东北大平原,渡过黑龙江,远达外兴安岭,流落到了今天的斯塔诺夫山脉那一带……当然,这些已经是十分遥远的往事了。
我不止一次长途跋涉到殷山遗址,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旺盛的花生田、高粱玉米,好一片沃土!看不见城的影子,而且也没有文物保护的标记。离思琳城遗址东南三十多公里远,有一座高高的土堆,那就是东莱古国残留的一段城墙。当年思琳城与东莱古国是一种什么关系?整个东部沿海的东夷族又从哪儿迁来?他们如果是沿海的土著,那么又经历了怎样的兴衰消亡?
我的好奇心被一次又一次撩拨起来,思绪从东部沿海、从夷族,再从齐国都城临淄到大兴安岭、贝加尔湖、斯塔诺夫山脉……最后又落在老铁海峡——使我大惑不解的是,思琳城被毁之初,这一族人为什么翻过老铁山一直向北,穿过如此辽远的土地和高山峻岭,历尽艰辛,到达蒙古的喀刺沁左翼,然后又一直向西向北,直踏上了贝加尔湖的南岸?这到底是为什么?或者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线:绕过了大半个渤海湾,经大沽、秦皇岛北移……他们难道是寻找一条故道、寻找着一条旧路?从他们这次大迁徙的路线上,可否探寻一个种族的来路?
在任何一位古航海研究者那里都不难弄懂:很久以前并没有“老铁海峡”,因为那儿当时还没有发生陆沉,整个大陆连成了一个板块。一些古代游牧民族从遥远的北方南迁,就可以穿越一整片的大陆。那一片大陆断裂并形成海峡,大约应该在夏商之际,或者更晚一点。也可以推断,东夷各部族的形成当在夏商之前,一支游牧民族在很早的时候就从斯塔诺夫山脉、贝加尔湖一带向南迁徙……当年的莱子古国可能属于莱夷族中最强大的部族。夷族的组成,应该是由若干胞族聚组而成的整体,它当年聚居的区域相当辽阔。它的势力在相当于夏代的时期大约已经蔓延到渤海海岸;某一个时期其势力的扩张,似乎向南延伸到了龙山文化的中心地带。至于在青铜文化高度发展的阶段,它究竟具有怎样的地位还难以明确,但可以断言,它和龙山文化确有着某种血缘关系。
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莱夷族,因为我觉得思琳城只是当年东莱古国的一个小城,而我的出生地又离这个“百花齐放之城”不远。我和淳于黎丽同属于莱夷后裔,这大概是没有问题的。于是寻找先人的来历和血脉——一种急切而奇特的欲望就一直支配了我。我想我们必须寻找过去的一个基本脉络,必须如此。我想象着最初这支英武慓悍的民族直达贝加尔湖南岸,穿过蒙古大平原一直向南,最终到达海角的情景。这是何等的气派。他们英勇善战,长于骑射、养蚕、植桑,最早发明了炼铁术。今天“老铁海峡”之称谓就与莱夷族当年的冶炼有关。至今,在思琳城遗址西北十几公里处还有一处战国时期的炼铁基地。当年的人就是从老铁山寻找铁矿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