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废话少说,要把你关进监狱,这是命令,绝无通融。”
我们巴斯克人说话有口音,一听就知道不是西班牙人。相反,西班牙人也没有一个能把“巴伊,姚纳”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所以,卡尔曼很容易就能猜出我是个外省人。先生,您知道,波希米亚人没有自己的祖国,四海为家,到处流浪,能讲各地的语言,他们大部分人定居在葡萄牙、法国、外省和加塔罗尼亚。他们甚至和摩尔人、和英国人也能对话。卡尔曼的巴斯克语讲得相当好。她突然操这种语言对我说:
“拉古纳,埃内,比霍察雷那,我的心上人,您跟我是同乡吗?”先生,我们的巴斯克语实在是太美了,客居异乡,一听到自己的家乡话,便不由得全身激动……(说到这里,那唐·何塞压低声音加了一句:“我希望有一个外省神甫来听我的临终忏悔。”接着,他又说下去)
“我的老家是艾里狄多。”我听她讲我的家乡话,心里特别感动,便用巴斯克语回答说。
“我嘛,我的老家是艾查拉尔。”她说道。(她讲的这地方,离我的家乡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我是被波希米亚人拐骗到塞维亚利来的。我在卷烟厂当女工,想挣些钱作路费回到纳瓦拉我妈身边去。我妈只有我这么一个依靠,家里只有一个巴拉切阿,种了二十棵酿酒用的苹果树。唉,要是我能回到家乡,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峰前,那该多好啊!刚才那些人辱骂我,就因为我不是本地人,跟那些流氓骗子与卖烂橘子的小贩不是同乡。那些臭娘们齐心合力跟我作对,因为我毫不客气地告诉她们,即使她们塞维利亚所有的‘雅克’手执刀枪一齐上,也敌不过咱们家乡一个头戴蓝贝雷帽、手执马基拉的汉子。喂,好伙计,好朋友,您就不能给同乡妹子帮个忙吗?”
这妞撒谎,先生,她撒谎成性,真不知道这妞一辈子是否讲过一句真话。但只要她一开口,我就信以为真,一物降一物,我自己也无能为力,虽然她的巴斯克语说得很蹩脚,我却真相信她是纳瓦拉人。其实,光看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嘴巴与肤色,就知道她是波希米亚人,当时,我真是鬼迷心窍,对所有这些都视而不见。我心想,如果西班牙人敢说我家乡的坏话,我也会像她刚才对付同伴那样,用刀子划破他的脸。总而言之,当时,我在她面前如痴如醉,说起话来傻里傻气,眼看就要干蠢事了。
她又用巴斯克语对我说:“老乡,如果我一推您,您只要往地上一倒,那两个卡斯提尔傻小子就休想抓得住我……”
我的天呀,我把押解犯人的命令忘到九霄云外,对她的鬼主意竟表示了同意:“那么,乡妹子,小乖乖,您不妨试试看,但愿山上的圣母保佑你!”
说着,我们正经过一条小巷,在塞维利亚,这样的小巷遍布全城。说时迟,那时快,卡尔曼霍地一转身,给我当胸一拳。我立即故意仰面一倒。她则乘势一蹦,从我身上跃过,拼命就跑,只容得我们看见她飞奔的两条腿……俗话说得好,巴斯克人有飞毛腿,果然不假,她那两条腿堪当此称,无半点逊色……不但跑得飞快,而且姿势优美。我当即赶快爬了起来,却故意将长枪一横,挡住了去路,两位兄弟正想去追,却被耽误了一下。然后,我才开始在后头追去,而他俩则尾随我后。我们三个追捕者,脚穿带马刺的军靴,腰挎军刀,手持长枪,要追上她?休想!不到我跟你讲这句话的功夫,那女犯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况且,附近街坊的妇女瞎起哄,也大大有助于她逃之夭夭,那些女人要么在旁边大肆嘲笑追捕者,要么故意给指错方向。害得我们来来回回搜索了好几趟,最后完全落空,只好返回原单位警卫室,不言而喻,未能带回监狱长收押女犯的收条。
跟随我的那两个弟兄,为了脱离干系,免受处分,供出了卡尔曼曾用巴斯克语和我交谈,而且,那么娇小的女子一拳就轻而易举将我这样的壮汉撂倒,看来其中也有诈。所有这一切,都十分可疑,明眼人一看便心里有数。我下了岗,被撤了职,送去蹲一个月监狱。这是我入伍后第一次受罚,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排长一职,从此以后就彻底告吹。
入狱后的头几天,我情绪低沉,心境悲凉。当初两个同乡,龙加与米纳,他们早已经是将军了。还有夏巴朗加拉,他和米纳一样,也是个造反派,后来也逃亡到贵国去了,居然也当上了上校,他有个兄弟,跟我一样是个穷光蛋,我们在一起玩网球不下二十次之多。一进监狱,我就对自己说,你过去那些奉公守法的日子,全都付诸东流啦。现在,你的档案上有了污点,你要恢复你在长官们心目里的良好形象,就必须比你刚入伍时多花十倍的苦功!为什么我会受此处罚?仅仅是为了一个对我冷嘲热讽的波希米亚小婊子。说不定这臭娘们正在城里某个地方偷东西呢。偏偏我没有出息,还在念想着她。先生,您能相信吗?她逃走时腿上那双有窟窿的丝袜,仍然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从监狱的铁窗向街上望去,见那些来来往往的妇女,竟无一人比得上这个鬼婆娘。我不由自主地还在闻着她扔给我的那朵金百合花的香气,花虽已经干瘪,但芳香仍在……如果世界上真有妖女巫婆的话,她准是其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