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八点,大家正准备动身返回伊尔城。但临行又上演了动人的一幕。普伊加里小姐的姑母,是一个年岁很高而又十分虔诚的女人,她待普伊加里小姐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不能跟随我们一道进城,我们出发前,她又对自己侄女进行了一大通关于为妻之道的说教,之后,又是没完没了的眼泪与没完没了的拥抱。德·佩莱赫拉德先生调侃地将这次离别比作萨宾妇女被劫的场面。终于,我们还是动身上路了,一路上,大家都努力逗新娘子开心,逗她笑,但都没有成功。
在伊尔城里,晚宴等着我们,那是一次怎样的晚宴啊!如果说上午那些粗俗的笑闹曾使我大吃一惊的话,晚宴上大家针对新郎新娘的双关语与谑笑就更使我受不了。新郎在入席之前不见了一小会儿,回来后脸色苍白,表情凝冷。他不停地喝科利乌尔阵酒,这种酒几乎与烧酒一样烈。我坐在他旁边,觉得有责任提醒他:
“当心,听说这种酒……”
我随声附和宴席上的其他宾客,也对他讲了点劝诫他少饮为妙的蠢话。
他碰了碰我膝盖,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
“等大家离席的时候……我要同你说两句话。”
他的声调严肃得叫我吃了一惊。我定睛地瞧着他,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大变。我问他:
“您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
他又开始喝起酒来。
可是,就在大家又是叫喊又是鼓掌的喧闹之中,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偷偷溜到桌子底下,从新娘子的脚踝上解下一条红白两色相间的漂亮丝带,展示给大家看。大家都说那是新娘的吊袜带,于是,立刻就将这丝带剪成碎片,分给了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则按某些大贵族世家保存至今的古老习惯,将碎片别在各自衣服的扣眼上。这可把新娘羞得满脸通红,甚至白眼珠也羞红了……最使新娘难为情,不知所措的是,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叫大家安静下来后,自己却用卡塔尼亚方言对着新娘子唱了几句诗,据他说,这是他即席吟诵的,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以下就是他吟唱的内容:
“朋友们,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美酒使我入醉,两眼昏花?这里竟出现了两个美神维纳斯……”
新娘子听了不胜羞涩,心慌意乱地赶紧把头扭转过去,引起宾客哄堂大笑。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接着说道:
“是的,我家里有两个维纳斯。一个是像蘑菇一样被我从地下挖出来的,另一个是从天上降临而来的,她刚才把自己的腰带分给了我们大家。”
他本来是想说分的是吊袜带,却说成腰带了。接着,他又说下去:
“我的儿呀,罗马的维纳斯与卡塔卢尼亚的维纳斯,两者之间任你挑选一个你中意的。犬子挑选了卡塔卢尼亚的那一个。他选得好。罗马的维纳斯是黑漆漆的,卡塔卢尼亚的维纳斯是白皙皙的;罗马的那位冷若冰霜,卡塔卢尼亚的这位,却足以使靠近她的人个个激情亢奋。”
他最后这段精彩的结语,引发出全场震耳欲聋的鼓掌声与喧哗的笑闹声,其声浪之激荡,几乎使得我以为屋顶会震塌下来呢。满堂如此欢闹,唯有三个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那就是新郎新娘和我。我头痛欲裂,而且,我过去参加任何一次婚礼,不知是什么原因,总有一种哀伤情绪油然而生,而眼前的这场婚礼更是使得我有厌恶之感。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吟诵的那首诗,最后几节是由镇长助理伴唱的,我不能不说,其格调很是下流。接下来,大家拥进客厅,观看新娘子退席,因为时已午夜,她即将被引入洞房。
阿尔封斯先生将我拉到窗口,眼睛朝向别处,对我说:
“您一定会笑话我……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中了邪!真见了鬼!”
我对他此话的第一想法就是:他感到自己会要碰上某种不幸。也许就是蒙田与塞维涅夫人都论述过的那种不幸:整个爱情王国都充满了悲剧的故事。
我心里嘀咕道:
“我还以为只有富于才情的人才会遇上这类悲剧哩。”
我对他说:
“亲爱的阿尔封斯先生,您喝科利乌尔酒喝得太多了,我早就告诫过您别喝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