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发觉他很美。他亢奋激昂,刚才他对自己那身打扮还十分在意,倍加呵护,现在已经无所顾忌了。几分钟前,他担心弄歪了领带而不敢随便扭转脑袋,而现在,他就不去管他头上的卷发与胸前那整整齐齐的饰巾了。这把他的未婚妻置于何地?……我的天呀,如果球赛有必要,我想他很可能将婚礼延期举行。他急匆匆地换上一双球鞋,挽起衣袖,信心十足地领着战败的一方上阵,就像恺撒在狄拉奇乌姆重整自己的残部一样。我跳过了篱笆,在一株朴树的树阴下,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以便把双方的争夺看得一清二楚。
出乎大家的意料,阿尔封斯一上阵就失了一球。这球擦地而来,力量劲猛,击球者是个阿拉贡省人,看来是西班牙人的队长。
此人约摸四十岁,精瘦而刚健有力,身高六尺,皮肤呈橄榄色,几乎与维纳斯的青铜色一样深沉。
阿尔封斯先生怒气冲冲地将球拍往地上一摔,狠狠地说:
“都怪这该死的戒指,把我的手指箍得太紧,使我丢了一个本可以得分的球!”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钻戒脱了下来。我走向前去想把戒指接过来,但他先我一步,朝维纳斯跑去,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然后又上场率队对抗。
他脸色苍白,但沉着应战,斗志坚强。第二次上场后就再也没有失过手,终于,把西班牙人打得落花流水。观众热情沸腾,其情其景堪称壮观,有些人大声欢呼,把帽子抛向空中,有些人争相与他握手,称他为国家的光荣。即使是他击退了一次外国的入侵,我想,他所获得的祝贺,其热烈、诚挚的程度亦不过如此。败北的那些西班牙人垂头丧气,更增添了他这个胜利者的光彩。
“咱们可以再玩几场嘛,老弟!”他用盛气凌人的口气对那个阿拉贡省人说,“不过,我得让你们几分。”
我真希望阿尔封斯先生放谦虚一些,不要这么张狂,眼见他的对手受辱,我心里甚感难过。
那个西班牙人深深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气得连他那晒黑了的皮肤也发白了。他紧咬牙关,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球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吧。”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闻讯而至,他的到来打断了儿子对胜利的沉醉。原来是他发现儿子根本没有忙着去指挥下人套马备车,已经深感诧异,及至见到儿子满身大汗,手执球拍,更是不胜惊讶。于是,阿尔封斯先生赶紧跑回房间,重新梳洗,再穿上崭新的礼服与漆皮鞋。五分钟后,我们终于坐上马车,沿着大道直驶普伊加里。全城所有的网球手与很多观众都跟在马车后面,奔跑欢呼。虽然拉车的那几匹马强壮善奔,也好不容易才没有被这一大群勇健的加泰卢尼亚人追上。
我们到了普伊加里,一行人正准备向乡政府走去,忽然,阿尔封斯先生用手一拍前额,低声对我说:
“我真糊涂,竟把戒指忘了!戒指还戴在维纳斯的手上呢,鬼知道谁会把它取走!请您至少不要告诉我母亲,也许她不会发觉。”
“您可以派人去取它。”我对他说。
“算了吧!我的仆人现在在伊尔城里。这里的这些下人我都信不过。值一千二百法郎的钻戒呀,谁都难免会见财起歹心。再说,女方府上的人得知我如此粗心大意,肯定都会笑话我的,把我称为雕像的丈夫……但愿钻戒没有被人偷走!幸亏我手下那帮坏蛋害怕那尊雕像,不敢走近它。算了!没有什么,我还有另一枚戒指。”
结婚典礼与宗教仪式都举行得颇具盛况。普伊加里小姐接收的结婚戒指,原是一个巴黎时装店女店主送给阿尔封斯先生的,她根本没有想到丈夫把自己的一件定情信物割爱送给了她。仪式结束后,大家入席,又是大吃又是畅饮,还开怀唱歌,热闹了好长的时间。在新娘子周围,不时爆发出阵阵粗俗不雅的谈笑,我听了也为她感到难受,但她处理得比我预料的要好,有时她也有点窘困尴尬,但既不是由于笨拙无能,也不是矫揉造作。
也许勇气正是从困境中产生的吧。
谢天谢地,午宴终于结束,时间已到了下午四点。男宾们在繁花似锦、景观壮丽的花园里散步,或者去别墅草坪上观看普伊加里的农妇穿着节日的盛装欢快起舞,大家就这么消磨了几个小时。女宾们则殷勤地簇拥着新娘,让她给她们展示新郎赠送的礼物以引起一片赞赏。接着,新娘便换装了,我注意到她拿一顶软帽和一顶有羽饰的帽子盖在她一头秀发上,因为按照当地习俗,妇女们在当姑娘未嫁时,是不能佩戴饰物的,一旦她们的身份有所改变,便会急不可待地佩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