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箫的工作状态是,每天早晨七点半出门,九点换好制服开始上班。案多庭少,法庭不够用,王箫需要和其他法官合用一个法庭,她的庭审时间都排在了下午。整个上午,王箫都在写判决书,大多数案子光证据就有二三十份,她都要仔细阅读。她还要见缝插针地打调解电话,听听各方意见和诉求,帮着分析利弊。
好几次,我在工作日的中午去找王箫吃饭。她坐下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喝水,一口气喝上两三杯:“一上午忙得水都没时间喝一口。”这完全颠覆了我对公务员们“喝茶看报”的想象。
王箫午饭的时间很短,她总是急着回办公室阅卷。下午一点半,开第一个庭,她把第二个庭排在三点,但实际上每个庭审都会多用一些时间。等到所有的庭都开完,也已经快要下班了,许多同事会选择在法院吃饭,再加班。但王箫需要赶回家做饭,晚上再加班写判决。
经常加班,并不是因为王箫的工作效率有问题,她是一个办事极其利落的姑娘,她所在法庭要求每人每月的任务量是25到30件案子。自从2015年5月立案登记制实施后,要求“有案必立,有诉必应”,法院的案子一下子呈爆炸状,尤其在民商庭,每人每年要结完400多件案子,还会遗留300多件未结案。
为此,北京一些基层法院的规定是,每年9月份开始,每周二、四加班到8点半,一直加到12月30日。有些法院则规定,周六上班,正常打卡,不上班的通报批评。
即便如此,案子还是审不完判不完,当事人便常常打电话来催促,问题大多是:“为什么还没有结案?”“为什么这么慢?”王箫不得不一个个解释:“这案子也有个先来后到,您再等等。”等久了,当事人总是不放心,一而再再而三来询问。有些法官受不了,工作时间每分每秒被电话轰炸,直接就拔了电话线,或者拿件衣服盖住电话。找不到法官,当事人更急了,便开始投诉法官。田丽丽问过王箫:“遇到这种投诉,你们院会怎么办?”王箫说,会有相关部门去接待,不会反映到我们这里。
但在深圳,田丽丽的司法改革试点法院,投诉的渠道五花八门。田丽丽形容说,她所在的法院就像个餐厅,是个服务机构。信访办就设立在立案大厅旁边,全院脾气最好的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周五天工作。他们接待完投诉人,把投诉内容抄送所有与被投诉人相关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这条投诉信息会出现在被投诉人的OA办公系统的待办事项里——如果你不处理,它就会随时跳出提醒。
投诉人还可以去区政府、司法局、街道办、检察院、中级法院,几乎到哪里都能投诉到田丽丽。深圳市中级法院还研发出一个便民措施,直接拨打投诉热线,热线电话将自动生成一条短信发送到被投诉人的手机。如果收不到被投诉人的书面回复,就不断发送短信提醒。
在北京,王箫的法院,有时候当事人找不到法官,便跑到法院门口,大喊法官的名字,后面再加上一句“枉法裁判,不公正”,法官们就能直接犯焦虑症。
整个2015年,王箫身边人心浮动,许多同事都想辞职。进入法院工作要签订一个五年的合同,合同期满才能辞职。每年的7月,就是辞职高峰。2015年,王箫这一届的法官入职刚满五年,一下子就有17个人提出辞职。但北京基层法院的人手实在太紧缺,有些法院不批准辞职,有些则会压到年底才批。
同事们离开的时候,王箫正在休产假,她的这一胎终于顺利分娩了。我去看她,她抱着孩子,还在担心法院的工作。在我看来,王箫显然是很适合法官这个职业的,她没有太多的欲望和需求,但我不知道,这份忙碌的工作是否会挤占她未来的人生。
五
在深圳,田丽丽也谋思着她的辞职。基层法院的工作其实是平凡普通的,但她发现自己最终记住的,都是那些伤害她的案子。起初她还好言好语,给当事人普法,时间长了,耐心也渐渐失去。而且,这些还只是外部矛盾。在法院内部,围绕着分工和晋升,又有数不清的矛盾。
进入法院之前,田丽丽对我说,她期待有个途径能够晋升到高院,多做研究型工作。但进入系统一两年就发现,除了重新考试、进行遴选,根本没有这个可能。整个法院晋升的体系极其不健全——以前法官们靠熬年头还可以晋升,现在连熬年头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