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州行记(2)

    也许纯属巧合，在我要离开这个村庄的时候，发现河边有两个时隐时现的人影。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捉鳝鱼的。他们在铁丝的一端穿上蚯蚓，另一端是一块四方的火柴盒大小的塑料泡沫做的浮漂。他们把铁棍平插在岸边的石板缝隙里，排成一排。我凑上去时，正好看到他们把一条扭动着的鳝鱼放入编织袋里。我心里猛地一颤，想到大舅说的当年在稻田里捉鳝鱼的情景，突然觉得时光似乎没有走出去多远。

    金银彩绣

    人对一个地方的印象，首先来自于这个地方的美。比如我们谈到江南，脑海中立刻会出现灰瓦白墙、烟雨柳丝、小桥流水、风吹稻田的村镇景象，这是自然风光之美。还有一种美，它来自于人们的智慧和勤劳，是通过人们的双手创作出来的，是内敛的艺术的美，却同样光彩夺目令人感叹不已。鄞州的金银彩绣便是如此。说实在的，当我站在它面前时，我立刻被它那馥郁高贵的气质所吸引，尤其是《甬城元宵图》和《百鸟和鸣》等大幅作品，更是让我深感震撼。

    刺绣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是最具代表性的民间工艺之一。如今，人们的生活节奏快了，即便是细心爱美的女人，也很少有工夫来学习这项需要耐心而又缓慢的手艺。我家乡的俗语叫绣花。记得小时候，母亲和姑姑都会绣花。她们绣枕套和鞋垫，有荷花、梅花、金鱼、喜鹊和鸳鸯，我喜欢得不得了，把头枕在上面或把脚踩在上面，心里美滋滋的，那感觉真是不一样。在鄞州的金银彩绣艺术馆，看到坐在花绷前飞针走线的女工艺师，我的思绪竟然飞回到童年和故乡。当然，比起金银彩绣来，母亲和姑姑绣的花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小制作。

    金银彩绣风格独特、色彩浓郁、富丽堂皇、精致考究、气韵饱满，有庄重恢宏之气，极具渲染力。题材方面，金银彩绣的视野宽阔，图案栩栩如生、美轮美奂、意韵深远，龙凤瑞兽、观音佛祖、花鸟虫鱼、民间节庆，可谓包罗万象；工艺方面，用针用线的手法复杂多样，采用“垫、挖、叠、缠、盘、勾”等多种绣法，使得绣图结构匀称、布局讲究、花纹层次突出、活灵活现，线条舒展灵动，构图生动逼真，极具装饰效果。

    在《甬城元宵图》和《百鸟和鸣》面前，我驻足良久。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它们都是金银彩绣的代表之作。《甬城元宵图》展现的是宁波老城内的城隍庙、天封塔等胜迹；有状元楼、缸鸭狗、升阳泰等老字号；耍龙灯的、跳狮子舞的、杂耍唱戏的、踩高跷的，还有敲锣的、抬轿的、划船的……高悬的圆月下，桥上行人如织，画舫鼓乐齐鸣；茶楼酒肆满堂，路摊游客徜徉……这幅地域风情特色的民俗画卷，色彩强烈、浓郁艳丽，突显出一派盛大繁华的市井之美，让人如临其境，心生赞叹。《百鸟和鸣》是一幅百鸟图，百鸟姿态各异，在花丛中展翅飞翔，金银线交替相融，流光溢彩、出神入化，这幅难度极大的作品，让传统的刺绣技艺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斟古酌今，裁云剪月；奇花异草，妙笔神针。”这是赵朴初先生对金银彩绣的赞誉，特别形象准确。追溯金银彩绣的历史，当时因其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使得它限于宫廷享用。此外就是用于宗教寺院和高级僧人的礼仪服饰。今确切可见的实物见于唐。当年，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从宁波阿育王寺带去金银绣千手佛，至今日本仍将其奉为国宝。时至明清，金银彩绣才得以繁荣。“家家织席，户户刺绣”便是那时民间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至此，刺绣作坊、官营绣、绣庄、写花店等随处可见。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金银彩绣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发展缓慢。直到近些年，才重新得到重视，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保护名录。

    最让人可喜的是，如今的金银彩绣已经发展为一项文化产业，进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这家金银彩绣艺术馆，我后来才知道是一家民办的。这更加让我佩服他们的眼光和胆略。在生活展厅，我看到了他们开发的产品。华丽高贵的披肩和围巾；小家碧玉的挂件、挎包、名片夹、钱包、手机套；贴身贴心的首饰包、化妆包，无不显示出金银彩绣的精致典雅之美，真可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把传统文化发展成产业，是最好的传承和保护。我对此话深以为然。这也正好契合了鄞州所弘扬的儒商文化和工业文化。

    鄞州重视传统文化，注重突出地方文化特色，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作为一个区，就有五个项目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这充分地展示出在悠远的历史长河中，鄞州人民的勤劳和智慧，当然，还有一颗大美之心。

    刊于《人民文学》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