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看来,踢球是浪费时间影响学业的事情。我们尽力反抗。有时候我们约好了时间,然后各自溜出去,到了学校才汇合。如果我们一起出门,一定被父母拦下,知道是去踢球。有段时间父母不再买足球鞋给我,大勇就借我穿,他的鞋大一码,我只好勒紧鞋带。
大勇身体壮,跑得也快,踢球力气大,技术也细腻,再加上作风顽强从不服输,在球场上很受推崇。他进球后不怎么庆祝,大多就是笑笑,遇到粗野的犯规,轻易也不会跟人急。大部分球赛我们都赢了,看起来我们在职业球员这个方向上值得努力。
但高考这件事逐渐逼近。我比他低两级,成绩勉强还能应付,大勇进了高中,成绩却一塌糊涂。高考像块滚过来的顽石,先压在了他的胸口。我们终于发现,即使踢不进国家队,生活还能继续,但高考如果不通过,好像一切就全完蛋了。
2007年,在经历接连两次高考失败后,大勇从第三次复读里退出来,放弃了。他的父亲感到没面子,却无可奈何,在闲聊时只好讪讪地说,考不上也好,大勇天生不是上学的料。
他去了一家婚纱店工作,在县城中心最热闹的一条街。县城不大,中心街道距离我们两条街,走过去大约五百米,只用十几分钟。这工作是一个亲戚介绍他的,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就从对着电脑剪辑照片学起,简单做些助理工作。影楼每月发他几百元的工资。
那时我离开县城,进了大学。但我在大学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宿舍和足球场。我和大勇偶尔在QQ上聊几句,他看起来比我充实得多。他学到了一些电脑技术,把拍摄的作品传到网上。假期回家,我们还会约了去踢几场球,他有些退步了,技术还在,但体力差了些。他告诉我,因为得上班,踢得太少了。
大勇在婚纱店待了大约一年。有次他告诉我,跟人打工没意思,受制于人,也挣不到钱,他打算出来自己做。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整日在学校里,对于外面的事情,我毫无概念。我大概附和着他,既然不爽,那不如自己试试。
他很快辞了职,和几个朋友凑了本钱,张罗了几个月,另起门户,在稍远的街道开了店,仍然经营婚纱摄影,但这次他成了老板。婚纱店在那年冬天的元旦开业。
不久后我放了寒假,大勇带我去了店里。刚刚投入新的事业,他显得很兴奋,拉我见了他的几个合伙人。店铺起了个“罗马假日”之类的洋气名字,租了整两层楼,装修精当,一派欧式风格,门外远看去,在周围的一堆五金店和修车铺里鹤立鸡群。
大勇带我参观影楼的每个角落,介绍各种设施的成本,水晶吊灯花费不菲,大厅的沙发总价几何,营业员们是哪里招聘来的,一个月发他们多少工资。言语里,他信心满满,透露着大干一场的豪情。我也被满屋的物资和颇有礼貌的营业员打动了,翻着茶几上的服务菜单,看着图片后面的一串串数字,好似财源滚滚。那个假期我经常去他们的店里闲坐,我很为儿时的玩伴高兴,他看起来走出了高考的低谷,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事业。
但生意毕竟没这么容易,不是搞搞装修就能行的。除了开业之初的优惠活动吸引了几单生意,此后一直门可罗雀,入不敷出。原因邻人们看得清楚,位置偏僻,没人找上门,拍摄没什么特色,口碑普通,总之在全县的一堆婚纱店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到了第二年冬天,一年的房租到期,没人愿意继续投钱,店铺撑不住了,剩下了满楼折价的固定资产。大勇认为经营不善的原因是合伙人太多,没法放开手脚施展自己的想法。他看起来心存不甘,仍然跃跃欲试。
接下来两年大勇待在家里,接一些剪辑照片的零活儿,他的QQ头像总是亮的,常发布一些成功学之类的心灵鸡汤。假期再见面,他比前些年又胖了,正在筹钱,准备再开一家婚纱店,这个行业他熟悉。
那时我也要做些决定了。大学最后一年,父母想我回家考公务员,但我犹豫着,不太想回去。我不确定大勇那样的县城生活,是不是还适合我。
三
多年来,每次回到县城的老家,我喜欢在街上闲逛,漫无目的地走几圈。我从家门口的巷子出发,慢悠悠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几个公里,就把小学、初中和高中全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