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百合(2)

    这一年他41岁。

    五

    31年后。

    长沙，72岁的刘莹耳朵贴着收音机听“新闻”。她心一颤，干枯的眼流下两行清泪。她苦苦寻找的丈夫，竟被处决了。她不相信，断然肯定丈夫是遭到了政治诬陷。她打点行装坐火车北上申诉。

    王实味追求李芬被拒遭开除，1942年还在《野百合花》里怀念她，而1930年嫁给他的却是李芬的室友刘莹。刘莹觉得王实味是团火，是块炭，而不是泥。结婚后，他们萍踪蓬飞多年，抗日让他们找到了火的方向。本来说好了，一起去延安，怎奈牵两个孩子，怀着一个孩子。刘莹说，打掉吧？王实味去买了两副药，吃了，又蹦了两天，不见效。刘莹只好带了孩子黯然回长沙，相约生了孩子去延安。等生了孩子，武汉陷落，各条道路烽火连天，彻底烧断了夫妻的消息。

    有人传，王实味在东北。1950年，东北招教师，刘莹就应聘到了吉林。她一边工作，一边苦心寻夫，直到退休，也没半点消息。

    1983年，经过知情人李维汉的过问，中组部否定了包括王实味在内的“五人反党集团”的结论。

    1991年春，合欢花开。85岁的刘莹坐在小院里一朵一朵地辨别花儿的轮廓。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她想象着假如自己随夫到了延安，又会变成风中的哪一朵野百合呢？

    院门敲响了。进来两名公安部的同志，他们带来了公安部为王实味平反昭雪的消息和一万元慰问金。老人热泪涂抹，王实味又被称“同志”了。她拒收慰问金，最后交给了当地文联，作为文学创作奖金。她知道，王实味归根结底是一介书生，一个作家。

    王实味没有画上句号。

    六

    沿着潢河去踏寻王实味故居。潢河边上长满了野菊花，再过一月该金黄一片在风中摇曳了。

    小船不再是风景，是旧物。两座桥是风景，桥上看风景的人是风景。

    33年前，作为当地的师范生，每逢周末我和同学们都来河边走动，寻访老师们介绍的范文澜、臧克家、叶楠、白桦他们留下的足迹。老师没有介绍过王实味。多年后，我们从书上知道了那朵“风中的野百合”是潢川人，问及当地的读书人，也惊讶不已。

    王实味的旧居已片瓦不存。地皮被圈入潢川一中院内。看着新楼群，大门进出欢笑的学生，便觉得应该在院子里复原一个王实味故居，哪怕一间屋也好。一块牌子的提示意义远大于他所有的文学创作和翻译作品的成就。

    风从河上来，拂动岸上菊花的嫩枝。

    风，和消失在风中的事物，也是风景吗？

    有时间，要去陕北看野百合花。

    野百合别名山丹丹。

    刊于《信阳周刊》2015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