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还有些害羞和不适,慢慢地,也能做到像其他同学一样,称呼他们“爸爸”“妈妈”了。
归国前,他们驾车送我去机场,我们在一家小小的拉面店吃告别晚餐。
“你呀,其实并不是平时表现出的那样,对吧?”正低头吃面,对面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我心中一紧,抬头看见“爸爸”“妈妈”正对我笑。
“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显得特别活泼欢快,但你其实是喜欢安靜的人吧?为了让周围的人满意,才经常勉强自己。”
被人看穿,我慌乱起来,拼命把脑袋往碗里埋。
“我们一直都知道的。”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只要做真正的自己就好。”眼泪掉下来,我急忙用双手捧起面碗,装作喝汤的样子。
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遇到看穿我的社交恐惧,却未因此看轻我的人。
6
回国后,我继续和“社恐”做激烈的交锋。
毕业前,我参加了学校的一场招聘会。距约定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招聘方依然没有出现。大多数学生的白衬衫湿得几乎透明,女生的妆也花了。终于,招聘方的人来了。他们走进教室。“请大家先出去自觉排队,一个一个地进。”其中一人开口说,接着又补充道,“哦,对了,你们没什么问题吧?”
不知哪根筋不对,我“噌”地一下高举起右手,站起来用一种仿佛不是自己的口吻说:“我有问题。”
正相互推挤着向外拥的学生、忙着端茶倒水的辅导员、傲慢的招聘人员,全都停下动作看向我。“很简单,”我说,“我就想知道,今天的面试时间到底是几点?”
场面陷入尴尬。辅导员出来打圆场:“我们路上堵车,所以来得晚了一点。”
“所谓晚了一点,是指两个小时吗?这么热的天,让我们汗流浃背地傻等,却等不来一句道歉,因为是学生所以不值得被尊重吗?”
蝉鸣聒噪,教室里显得愈发静谧。我在无声的人群里,像个热血主角般慷慨陈词。后来,情绪无法自控,为支撑自己讲下去,我边流泪边吼叫着讲完。讲完后,我立刻转身狂奔逃离教室。
至今我仍不明白,一向逆来顺受的自己何以在当时突然爆发,仿佛3年前,为买包子吓得哭了半小时的社恐患者已消失无踪。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个社恐患者灰暗的影子一直蛰伏在我身体里:我快30岁了,工作和旅行都喜欢单独行动,能网购绝不去实体店,能发信息就绝不打电话……但我不再会为此自卑和痛苦,我选择接受“她”也是“我”的一部分。
去年夏天,母亲从学校退休,跟着“夕阳红姐妹团”去保险公司打卡,命令我帮她一起完成卖保险的业绩。母命难违,我只好帮着她到处找人推销。
许多次,我放下电话总觉得恍惚。距离我大学毕业已有6年,曾听见电话铃声就害怕得将手机扔出老远的我,现在也成为可以在电话中滔滔不绝的“正常人”。我想:如果我能在80岁成为一个开朗的老太太,对我而言,就已经是终生战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