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中国年度作品·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夷门民国书法人物
张晓林
石臣
石臣(1821—?),晚号粪叟。有楷书墨迹在开封民间流传。
石臣,夷门书法名家。工行楷,兼擅篆隶。楷书宗法颜真卿,能得《颜勤礼》《自书告身》神韵。
颜真卿是晚唐名臣,七十岁还驰骋疆场,亲到安禄山叛军营帐谈判,谈不拢就大骂叛军,气若长虹。书法一如其人,行书遒劲而具古风,气势磅礴,令宵小之辈不敢近观。石臣身子骨单薄,清癯的脸上生着稀疏的三缕长须,手指竹节一般瘦长,他能得颜书神韵,按传统书如其人的说法,确让人感到有几分不可理解。
石臣是他的名,起初,他没有像其他文人那样,字什么,号什么,他也没有别署。有人很奇怪,问他:“上海某书法家给自己起了二百多个号,你怎么不也起上一个呢?”石臣笑笑,打趣道:“号多了,书法就能写得好吗?”但他还是给自己起了一个号:粪叟。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号呢?
读书、练书法之余,石臣就到郊外走走,溜达溜达。秋天里,他喜欢到楝树下捡金黄色的楝楝枣,放鼻子下嗅一嗅,然后装进长衫的口袋里。再然后,就忘记了。他老婆洗衣服时,总想不起来去掏一下他长衫的口袋,啪,啪,扬起棒槌,只几下,楝楝枣就面目全非了,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气道。妻子就埋怨他,他改不了,下次还照旧。
石臣住的是三间麦秸草房。
石臣的三间草舍很好找,夷门往西走,有一个白水胡同,他的草舍,就坐落在胡同口的拐角处。在开封城,大都是带有脊兽的青色瓦房,像石臣这样的麦秸屋,已是很难见得到了。
为盖这三间茅舍,石臣赶着个毛驴,拉着平头车,往乡间整整跑了一个月,才把屋顶的麦秸拉够了。那些日子,他人更清瘦了,长衫胖了一圈,穿在身上,咣当咣当的,若戏子身上的戏袍一般。
茅屋的前边,是一处院子,不大,有三分多的样子。种着一棵老槐树,是他的父亲种下的,抑或是他的爷爷种下的,已经无可考证了。槐花开的季节,每天早晨,石臣都会到院子里弹琴。
他坐小石凳上,面前是一个青石板桌,琴就放在那上边。这是一把焦尾琴,是开封天籁堂出品,也就是几块钱的样子。石臣竹节一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划几下,琴音清越,一纹一纹荡漾开去,唤醒了尚在梦中的蜜蜂,她们嘤嘤着,开始绕着奶白色的槐花起舞。
这时,石臣正弹到入巷处,他半眯了双眼,脸高高地仰起,高高地仰起……一只小蜜蜂嘤嘤着,打着旋,停在他的鼻头,他也浑然不知……
这是一幅画。
偌大的开封城中,石臣只有一个朋友。那朋友是个糊灯笼的,据说祖上给宋徽宗糊过宫灯,姓李,人们都喊他灯笼李。灯笼李隔三岔五地来茅舍找石臣闲喷,他二人喷得来。
灯笼李给他介绍个徒弟,是开封最大生药铺子同济堂的二掌柜,姓胡,字三丰。胡掌柜拿了两三幅书法习作让石臣点拨,临的是颜真卿楷书《麻姑仙坛记》,已有几分形似。石臣不语,手里拿了把折叠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胡掌柜很尴尬,僵笑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糊灯笼的朋友打圆场,把习作递到石臣手上。石臣接过,顺手就丢进了纸篓,说:“废纸!”
胡三丰脸上终于挂不住了。“霍”地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糊灯笼的朋友埋怨石臣。石臣说:“不是那块料,不如专心做生药生意。”很快,秋天到了。槐树上的叶子开始发黄,看上去有几分肃杀。这些日子,石臣的右眼皮总是跳,嘣,嘣嘣,跳得他心里都有焦躁了。糊灯笼的朋友有些日子没有来了。
一个秋雨连绵的黄昏,是那种雨打芭蕉的沙沙细雨,灯笼李来了。
闲话的时候,灯笼李话语有些迟缓,没有先前利索了。石臣不明白怎么回事。灯笼李一年四季总戴着帽子,原因是他的头顶长出一个粉疙瘩,长三寸有奇,没有生一根杂毛,通红崭新,很是饱满。后来,灯笼李脱下帽子挠头,石臣吃惊地发现,那个粉疙瘩不知什么时候瘪了下去,很丑陋地趴在头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