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97~99)(3)
时间:2023-07-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陆天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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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黄克莹就发现,这个老二经常在她房门口偷听偷看。那时候,少临因为肺部出现空洞(两只),已经住到澄衷疗养院去“等死”了。“等死”这说法,出自老二。他这个人讲话有时候特别恶。但有时又不能不承认他讲得特别准确。)黄克莹一个礼拜去看少临三次。有女儿要照看,不能天天去。当然,按名分,她是应该天天去的。少临隔壁病床上的人的太太就是天天去的。少临也非常希望她能天天去。但是每当克莹真的对他说,我明天还来,好吗?他总是连忙回答,不要了不要了。侬已经老辛苦了。真的老辛苦了。在家陪陪阿爸陪陪女儿吧。可是当克莹第二天真的不去了,他又怨恨,自卑,失望和沮丧。
不知道为什么,黄克莹也不太想天天去。
澄衷疗养院的路不大好走。澄衷疗养院后头一根大烟囱有八九层楼高(?)。澄衷疗养院周围的河浜里长满千丝攀藤的浮萍。几幢水门汀的住院楼,四四方方,冷冷清清。一只只小窗口呆呆的像死鱼眼睛。十几棵黄杨,六七棵棕榈,都充满着一股浓痰的腥气。
不到澄衷疗养院去,做啥?
家里本来有一只收音机好听听申曲独脚戏。但老二一上班,就把插头拔掉,把收音机锁进他自己的衣橱里。理由是怕她们不会用,触电。实际上是不舍得让她们用。家里新装了一只电话机。但只要电话铃一响,他总是抢先奔过去接电话。假使是某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打进来的。他马上装出一副女人腔,跟人家招讪,一旦问清楚对方是找黄克莹的,马上恢复男人腔,破口大骂。侬晓得她男人住医院不在家打电话来吃豆腐?勿二勿三,搞啥名堂?!想到这里来“拓”(占)便宜,装错样头哉!后来就再没有男人打电话来找黄克莹。后来她实在寂寞无聊,便从《新闻报》广告栏里找了个线索,花了十二元五毛钱报名费,去王家宅一家绒线编织学校学织绒线。被他得知。第二天他就赶到王家宅,把这笔报名费讨了回来。他说,这种地方侬好去的?什么样的女人男人都有。还是少去去为好。不要让大哥在医院里不放心。有一段时间,他索性不上班,就是去上班,也过一个钟头就溜回来巡视一番。她去小菜场买小菜,稍微回来得晚了一点,他就会在后门日,把着小菜篮,没完没了地盘问。算账。有一次,黄克莹实在受不了了,就大声地问他,我是侬啥人?是侬老婆,还是侬阿嫂?要侬这样管?!他一本正经答道,侬是我葛家人。我就要管!
是的。葛家人。黄克莹嫁到葛家来的时候,这幢新式里弄房子已经很旧了。老头子已经走不动路了。小小的天井里已经堆满了旧木板。还有几只让黄克莹一看就要心烦的大水缸。大缸曾用来养水浮莲。腊梅。也曾贴过这样的对联:“皓月描来双燕影寒霜映出并头莲”。横批“蓝田种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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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最讨厌晚上不洗脚不洗屁股就上床的人。一过九点半(他决不允许有人在这以后才上床),他就会挨着门地催促检查。大声地叫嚷:“汰脚汰屁股。汰脚汰屁股。”连他十六岁的女儿和三十八岁的女佣人也决不放过。当然不会放过黄克莹。只是在她门口喊叫,声音没有那么粗亮,腔调也不像对别人那样生硬。敲敲门,问一声:“侬认过了吗?”他为瘫在床上的老父亲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为他洗脚洗屁股。他不愿让家里其他女人为他做这件事。他在搬动老父亲时,就像掼一只烂冬瓜。好在,不管他怎么对待老人,老人都不作声。开水烫破了皮,也不作声。
在这以后,到熄灯,有半个小时时间,他必定要集合了全家人,为他包装散装的药片药丸,按他规定的数额分装到一只只药瓶里去。他希望家里老老小小每个人每天都为他尽一点义务。报答他在外头辛辛苦苦赚钞票养活大家。他倒并不在乎侬在这半个钟头里能为他装多少,他只要这一点心意。
这种时候,他总坐得离她很近。有意无意用他的脚在凳子底下去碰她的脚。有时还轻轻地在她脚面上踩一下。会意地看看她,笑一笑。有一次突然相当用力地踏她一脚,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或者还要哈哈一笑。每逢这种时候,他总是在给大家讲一点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比如怎么听弹词开篇才能听出名堂经来(其实在这方面,老头才是真正的专家)。比如弹同名家蒋六仙到底是男还是女,或者深入讨论一下他(她)到底会不会是“雌孵雄”(二性于)。又比如肺热阴虚的人为啥***特别强特别喜欢近女色为啥又特别容易死得快。比如比如比如……嗓门宏亮,底气十足,讲到得意的时候,他一定会连人带嘴巴都凑近过来,两只手或一只手就有力地按到黄克莹的膝盖头上,哈哈哈哈……捏一把。但从感觉上来说,却比那位上尉军需差点劲。他捏不出乌青块。力道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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