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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傍晚时分,身心都十分疲惫的黄克莹真的又回来了。只是她没能找见经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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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经大人了?”三姨太闷闷不乐,见黄克莹进门,只是稍稍欠了欠身,脸上却还是一副尴尬相;开口的第一句话里,就免不了浸出许多“老陈醋”的酸味。
“没有……”依然还在懊丧中的黄克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懊丧。
“不要客气哉。两个人开开心心谈到现在,还跟我讲什么‘没找到’。”三姨太嘿嘿地冷笑了一下。
“没有找到就没有找到。我瞒侬啥?有必要瞒侬(口伐)?!”黄克莹突然叫喊起来,把这一个时期积累的怨忿不安,都一下发泄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坏了她自己,也吓坏了三姨太。
“哪能(怎么)了?我做过啥对不起侬的事体,要受侬这样的气?”三姨太刷白了脸,陡地站起。眼泪也像溃逃的散兵似的,一起迸发。滚落。“我晓得他今朝也约了侬。我晓得这一向你们两个来往老密切的。我今朝就是要让侬看看、也让侬晓得晓得,这位刚死掉家主婆的经某人到底是个啥等样的东西。侬不要以为他做过我伲谭家的主事,就对他有啥想法,我明明白白跟侬讲,他不值得侬去为他花这番工夫。”三姨太叫喊着,扭动着,最后,绝望地哭开了。
黄克莹真哭笑不得了。
“侬瞎三话四啥呀!我跟他‘密切’啥?他不就是跟侬和同梅一样,想从我嘴巴里挖一点谭宗三的情况……我不过就是从他手里弄一点零用钱……”
黄克莹柔柔地反驳,从大襟上衣的盘香钮扣上摘下手帕,走过去托起那张完全被泪水玷污了的脸,轻轻地擦。她觉察到,当自己的手接触到许同兰瘫软而温热的后背时,她总要过电般地痉颤一下,饮泣声也会骤然中止一会儿,并能听到她发出一声异样的低微的呻吟。过一会儿,她倒是不哭了,却在连连的呻吟中,紧紧地抓住她,并把整个上身都侬偎了过来。
“不要去理睬这个‘经嘎里’(姓经的家伙)……不要理睬他……”许同兰抓住她的臂膀,不停地喃喃。眼眶里依然湿润润的。
黄克莹忽然也想哭,为所有这些让她无奈的“莫名其妙”和突如其来的变故。
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她不想哭出声。她竭力地咬住嘴唇,压住心底所有的哽咽,让它们只在胸中回荡。她已经有那么长时间没有让自己紧紧地抱住个什么了。她已经有那么长时间没能让自己的脸颊紧紧地偎贴住别样的温柔……没有……没有……即便在和谭宗三交往时,也没这样恍惚过。他和经易门一样,从来不会忘记随身带上支票簿。在适当的时刻,给她开出一张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上一两个月的支票。不同的是,他不像经易门那样当面掏出支票簿,当面掏出派克金笔,明明白白地当面付酬。他不。他觉得他不是在付酬。他根本就没这种想法。他只是想让一个自己喜欢的“穷女子”过得稍稍好一点。他总是悄悄地把支票塞到她的小皮包里,塞在她的白纱手套里,有时夹在他为她新买的法兰西淑女帽那个宽大的卷边里。只有一次,从豫丰别墅来了个紧急电话催他马上回去。把所有的安排都打乱了。他挺不高兴。他趁她转过头去的一瞬间,把几张灰绿色的美钞压在了她手边的调味瓶底下,但还是让她看到了。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也难堪到了极点。她本想拿起那几张美钞退还给他。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迅疾地向四周瞟瞥了一眼(沃曼酒家的那几个Boy和其他一些主顾已经注意到他两之间的这点不快了)十分歉疚地低声说了句:“我没有半点恶意。请侬给我留一点面子。”众目睽睽下,那样“肆无忌惮”地接触她的“肤体”,这还要算是第一次。后来再也没这么做过。
多少年以后,许同兰和黄克莹谁也说不清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引起的。她两都在默默地流着泪。她两都想把对方抱得很紧很紧。她两都想在一种可以信赖的拥抱中完全地放松了自己。当黄克莹觉出许同兰只是怕她跟经易门走得太近,而疏远了她,便十分感动地用自己的脸颊不断地摩掌着侬偎在自己怀中的许同兰,并怜惜地轻轻地亲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用这样的摩挲和亲吻表示自己的感动和感谢。这时候,黄克莹已经不哭了。但许同兰却依然还在抽泣,似乎抽泣得越发厉害。突然间,许同兰好像疯了似的,仰起上身,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住黄克莹,在黄克莹脸上接续不断地用力地亲着,抱住黄克莹的那一双手也在黄克莹的后腰和后背上用力地揉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