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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先生在《翻译乃大道》中对李白的两首诗做了时态分析，十分精彩。“两首诗在时态上的突变，恰恰相反……尤其是后者，简直有电影蒙太奇的味道。可是中文文法之妙，就妙在朦胧而富弹性……于是刹那之间，古者归古，今者归今，平面的时间忽然立体化起来，有了层次的感觉”。当时我想象了一段诗歌的电影蒙太奇片段，画面感很强。虽然小学中学学了那么长时间的诗歌，但是直到这里我才对诗歌有了点启蒙。几天前注意到豆瓣的一些帖子对《长安三万里》的评价很高，于是去看了下预告，得知它讲的是唐朝、唐诗的故事。所以看电影之前我就在想，《三万里》中会不会出现类似余光中笔下的那种画面呢？这一点我看之前并没有很高的期待，可能是因为目前还没有见过很优秀的类似呈现。但看的时候我发现，影片中诗歌的艺术化表达根本不止于此，有些片段甚至惊艳之极。
《三万里》是从李白的青年时期开始讲起的。青年李白与青年高适相识之后，来到黄鹤楼。李白想要看看黄鹤楼题诗阁（类似现代的美术馆）中最顶尖的诗。小二说崔颢的《黄鹤楼》是公认的最佳。 李白此时是很高傲的，漫不经心的念起来。“昔人已乘黄鹤去……”念到“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时李白的神情就逐渐严肃起来了。此时诗板上的文字开始散开，化作一团团墨，墨慢慢摊开，一幅幅动态的国风水墨画显现了出来。黄鹤楼、山水、小船、水面上的雾……画面中各元素协调有致，淡雅的诗意美油然而生。画面、配乐以及朗诵的情感搭配的如此之好，这一刻那种丰富充盈的精神体验和千万句的溢美之词化作一句轻轻的、带着饱满情感的——哇！不夸张的讲，我真的快要哭出来了，终于出现了将中华文化表达的如此之好的电影画面！我不敢说自己对崔颢的这首《黄鹤楼》有多么深的理解，但是我通过这一片段深深感受到了这首诗的魅力——一种语文书上感受不到的魅力。 这就完了吗？不，这只是开胃菜，后面是越来越精彩的。 扬州的快乐时光、家庭变故、入赘许家、“不与燕雀共处一室”弃许家而奔长安、得玉真公主赏识而获封翰林待诏、被长安权贵敌对又从高位坠落，李白最初“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气概，经过几十年大起大落的经历之后，被现实消磨得所剩无几了。已经是中老年的李白此时决定皈依道教。仪式过后，李白如愿得到了道箓，成为了贺知章所说的圣人。李白、高适、杜甫、贺知章、岑夫子、丹丘生一起饮酒庆祝。酒喝的越来越多，李白的兴致也越来越高，说他有了一首诗。一系列的铺垫之后，此时影片中的气氛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将进酒》不疾不徐的来了。 此处导演为《将进酒》设计了一段超现实表达——效果非常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白在地上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的步调越发舒展和恣意，“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李白带着众人奔入滔滔黄河恣意戏水，乘着大鸟飞离水面，飞向天空，“将进酒，杯莫停”飞向绚丽夺目的虚幻之境，飞向天宫，与玉皇大帝和众神仙碰杯畅饮，“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万古愁……”飞回地面。这一过程在大银幕上的观感极佳。 前面不紧不慢的故事讲述持续积累着的情感，在这一段达到了顶峰，借由最具创造性的画面一股脑的倾泻了出来，看得我张大了嘴巴。看完之后在回程地铁上回味还发现，这一段不仅成功地实现了《将进酒》的影像化表达，更是集中表现出了李白的那种不羁的性格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二刷时我在这一段发现了一些新东西，与第一次的观感结合起来后，对这一段的整体画面设计和考究的细节都有了更深的认识。叶嘉莹先生的《叶嘉莹说初盛唐诗》里写“李白喜欢以鲲鹏自比，这里边怀有一种天才的恣纵与自信”，主创团队应该是做了考究，在飞行的丰富背景中融入了鲲鹏这一意象。鲲鹏出自《庄子·逍遥游》，叶嘉莹先生还写道，“所谓‘逍遥游’，是说要使你的精神进入一种逍遥自在的境界，摆脱尘世间一切羁绊，不受尘世间一切挫折和忧患的损伤”。鲲鹏这一意象在画面中其实没那么明显，但是它应该是很重要的，将它加入到画面的其他元素中，就像“画龙点睛”一样完美的营造了《将进酒》所需要的那种极其自由的境界。 《黄鹤楼》和《将进酒》的视听呈现很精彩，但是本片中对诗歌的艺术化表达并没有局限在这两首诗的形式上，并没有说将这两首诗的视听设计复制粘贴到其他的诗歌呈现上，而是拍的很多元的。比如和高适谈到黄河时李白在黄鹤楼的栏杆上一边走，一边忘我的吟诵王之涣的《登鹳雀楼》。此时镜头的平移运动搭配李白踩在栏杆上的轻快步调、“……更上一层楼。王之涣果然好诗！”诗句的结束和李白赞叹的情感，搭配画面剪辑节奏的上扬收尾，都令人耳目一新。又比如李白成为翰林待诏后与张旭、崔宗之等一众诗人在酒楼作诗。楼上栏杆之间搭了一块悬空长板，底下是水池。李白跳上长板，一边用酒杯弹琴一边作诗。欢快热闹的背景声音设计、低机位运动镜头、李白恣意的身体动作和步调、李白作诗的忘我状态……这些元素的综合作用将书本上李白诗句中的热情豪放加以演绎扩充，变成了更具表现力的大银幕画面，将观众的眼睛牢牢锁住。再比如李白高适去山林中找孟浩然，高适吟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此时的声音设计是很棒的。幽深的森林环境中的那种丰富的鸟叫拟声做的很好，为画面铺上了一层悦耳的底噪，有那么一两秒钟就像真的身处“处处闻啼鸟”的环境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