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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105~112)(2)

时间:2023-07-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陆天明 点击:


    她的确怕黄克莹对经易门产生好感。这些年,她没处可说知心话(就是那种连自己的亲妹妹面前都说不出口的“体己话”)。但她真的有话要说。有很多的不得已。正式做了谭家人的头几年里,她坚贞地守护着不跟谭雪俦同房、只跟他做假夫妻的这条“防线”。只是她原先没把这种“坚守”看得多么艰难。她觉得自己原本就是一个“清淡”的人,原本就没有准备在怎样浓烈的感情纠葛中要死要活地过这一辈子。她原只想静悄悄地在六渎镇小街上走来又走去。或者,走去又走来。她更没有想过要去得罪谁。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会相信,跟谭雪俦拜完天地,看见谭雪俦踽踽向妹妹房中走去,她不仅没有半点难堪和尴尬,反而大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这一晚上谭雪俦定会据实来做一番纠缠。为此,她甚至都精心准备了一篇慷慨激昂而又催人泪下的“演说稿”,必要时念给谭某人听一听,以促使他严格践诺。)谭雪俦也不是一次都没动过心。毕竟是一个已正式被冠以“妻子”名分的女人。有时也想去亲热一下。但每次这样的“小阴谋”,都让她堵在了房门外,每次他都被她“逼”去了妹妹房间。经过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这种关系让老太太们有所觉察。老太太们不高兴了,先是责怪谭先生太不懂事体。拜过天地都这么多日子了,哪能可以只在妹妹房里过夜,把阿姐完全掼在一边?!于是就来了几个姑妈姨婆之类的老女人,搬来谭雪俦的被褥枕头,痰盂马桶,灯盏茶杯,毛笔砚台……又七手八脚,把许同兰房间完全按谭雪俦房间的样子重新陈设一遍。据说,谭雪俦从小就有这样的“坏毛病”,根本不能在陌生房间里过夜。然后,她们又把许同兰的被褥用具抱到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谭雪俦不习惯两个人同床睡到天亮。在他对她做完夫妻之间必须由他来做的那点事情以后,她就得让出大床,一个人到那个小房间里去睡。天亮后,再下来伺候他起床。当她木知木觉地跟她们来到小房间安排自己的床铺时,看见许同梅正在收拾她的被褥用具,回她自己原来的房间,以便腾出这个地方给阿姐用。她看到许同梅不想理她。她看到许同梅不得不理她。她看到一个礼拜不见,许同梅竟然像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那样冷笑了一下。一绺散乱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她半边小巧的面孔。浅淡的眼影好像冬天瘦西湖水面上那一片灰色的冰层。她不希望许同梅生气。她走上前去,想跟她解释,不是她违背初衷,是谭雪俦派经易门来“谈判”,说,如果他不装腔作势到许同兰房里来过上一夜或几夜,谭家门里的老太太决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惹得她们真起了疑心,要一追到底,那一切都会败露在她们面前。到那时,不仅是她许同兰在谭家立不住脚,恐怕连阿妹许同梅也会被赶回六渎镇。谭雪俦保证,在她房间里过夜,只是“做做样子”。决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内容。听她讲完,许同梅却不自禁地用力推了她一记,尔后又回过头来冲她歉疚地苦笑一下。妹妹生气了。她不想让妹妹生气。她不想让任何人生气。在这个陌生的谭家花园里,假如唯一的亲人、自己的阿妹也生起自己的气来了,今后这日子怎么过?她开始出虚汗。胃窦部隐隐作痛起来。到晚上,谭雪俦心事重重地走进房来。洗脚水已经倒好。那几个姑妈姨婆之类的老女人还没走。她们放心不下第一次跟谭先生过夜的许同兰,她们要看着她把雪俦伺候上了床、并卸下晚装、也入了被窝洞,才走开。她们和她们的妈妈们奶奶们已在谭家这样督导过十个十二个或更多一些姨太太的“第一夜”了。许同兰索索地上前帮谭雪俦脱袜子时,头就开始有点晕。想吐。就开始非常看不起自己。一个人并不是不可以做一点装装样子的事。一个人一生一点必要的妥协都不做,是活不下去的。这道理她懂。她不会因自己做了一点适度的妥协而这样看不起自己。此次的问题是,当经易门来谈今晚这个安排时,她的心是极度激荡的。那一时的慌乱差一点让她窒息。她几乎没对经易门的提议和安排做一番必要的抗拒,就妥协了,就哼哼了两声,就低下头默允了。甚至自己在心里一再地催促自己,抬起头骂他两句。不骂就太没有面子了。但就是抬不起头来骂不出声来。后来她看到当时经易门脸上隐隐地掠过一丝嘲讽式的冷笑。她心里是很难过的。她应该站起来,马上推翻刚才的默允,作一个强硬的声明。但她却没能这么做,只说了句,你们男人家讲话就是不算话,就背转身回到梳妆台跟前去了。她知道经易门将继续带着这一丝嘲讽走出她房间,并带着这一丝嘲讽来看待她的今后。但她还是站不起来去制止。她被一种无名的突如其来的越来汹涌的激荡完全控制住了。而这种激荡在很多个夜晚,在听到谭雪俦的脚步声向妹妹房间一下一下响去的时候,都隐隐地产生过,只不过没有像此刻那般强烈和不可控制。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下流”没有出息。一直到一分钟前这种激荡都还没消失。一直到那些姑妈姨婆们暗示她应该上前替谭先生脱袜子了,一直到她索索地走到谭雪俦那双伸直了的大脚跟前,忽然一阵无法抑制的厌恶伴随一阵寒战从心底涌出。她忽然想到,自己明天怎么见妹妹?忽然想到妹妹一定会恨她一辈子。想到眼前这双大脚的“狰狞”、“恶浊”。越这么想,她的胃翻得越厉害。袜子刚脱到一半,便哇地一声,把晚饭桌上吃下去的那些精美的东西全部都喷了出来。让全体姑妈姨婆们惊煞。这一晚上,谭雪俦并非只是“装腔作势”,还是做了些“实质性”的事情,并要求允许他做强行的进入。她真的觉得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真的恨自己的无力无援和那种让自己彻底瘫软的颤栗。那种热的黑暗和死灭的期待。一切都在刀割般疼痛中中止。后来她便全身痉挛收缩成一团,极度怕冷似的打战发抖。后来谭雪俦去了小房间。疲倦地在小房间里吃了许多杯咖啡。还看了好几本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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