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霍品领教了吴石的厉害。吴石召集村长开会,霍品晚了半小时。不是故意,他不当出头椽子,那天确实有事。临出门,小学校报告,教室被盗,丢了几节炉筒。霍品去现场看了,交代刘会计处理,然后往乡上赶。他不想第一次开会就给吴石留下不良印象,还是误了。霍品歉意地冲吴石点点头。吴石说你迟到了。霍品想解释,吴石却不给机会,说,劳驾你站一会儿,我把多余的凳子撤了。霍品瞅瞅,果然没有多余的凳子。霍品就那么在会议室站着。他没有走开,那样就把关系撕裂了。吴石不给他面子,他得给吴石面子。肚子里,霍品的火几乎把五脏六腑烧焦。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村长,吴石竟然像个毛孩子一样训他。谁开会没迟到过?谁又拿这个认真过?若是别人,吴石那天也不至于这样,他知道霍品的头难剃,偏拿霍品开刀。
吴石给每个村长配一部手机,当场发放,并且要求村长们必须带在身上,以便随时联系。霍品享受着同等待遇。饭桌上,吴石单独给霍品敬了杯酒,说,我不是冲你来的,谁迟到都得这样,没规矩不成方圆。霍品满脸带笑,我没意见。本来要说自己迟到的原因,忽然打消了。霍品没把手机带在身上,丢了。当然,怎么丢的,只有霍品自己清楚。霍品给派出所所长老闫打电话,老闫问在哪儿丢的,霍品说在路上。老闫说这个没法找。吴石知晓,让霍品自己配一部。霍品说我再找找,吴乡长配的手机,我怎么能丢呢?吴石催了几次,最终不了了之。吴石没把霍品怎么样,他能管住霍品丢东西?手机事件,两人算交个平手。再次交锋是收戏台款。吴石建了一个戏台,戏台外建了个广场,费用按人头摊。各村都交了,唯有霍品赖着不交,他原本就没收。霍品赖惯了,赖上一两年就成了账。黄村欠乡里账最多。再者,霍品对吴石这项工程有意见,建戏台也就罢了,广场有什么用?谁没事干跑大老远的路逛广场?吴石请霍品喝酒,霍品烂醉,稀里糊涂写了欠条签了名。第二天,陈秘书便拿着欠条索要。历年的账,霍品都没打过条子,这个条子逃不了。霍品上了吴石一当,也看到吴石的另一面。吴石是没套路的,不按牌理出牌。黄村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学校成了危房。霍品找吴石,吴石说上面正好给每个乡建一所项目学校,就安排给黄村吧。吴石也许觉得那次过了,想弥补一下。他让霍品做预算,工程款很快到。
准备工作进行到一半,吴石把霍品召去。听完霍品汇报,说有件事和霍品商量,然后拐弯抹角表达了意思,要让秦小龙承包学校工程。霍品吓一跳,想吴石胆子也太大了。秦小龙是吴石内弟。外号秃子。秃子父亲——吴石岳丈是杀猪的,也算乡上的富户。秃子不谋正业,整天骑辆摩托招摇过市,见女孩就调戏,曾因流氓罪进去过,虽然只有半年,毕竟是坐过牢的。秃子承包,哪靠得住?吴石看出霍品的顾虑,说秃子联系了工程队,那个工程队曾建过大楼,还说给秃子找个事做,不能再让他混了。吴石还未曾用这样知己的口气和霍品说过话,况且项目款要经吴石的手,霍品怎能再不识相?然而霍品就像被掐住脖子似的,感觉呼吸不畅。让秃子罢手,除非他自己退出。霍品冥思苦想。那天,刘会计无意中说起小姨子的事,霍品突然有了主意。刘会计小姨子风骚,跟个已婚男人同居五年,那男人突然死了。找了几次对象,都因名声臭而告吹。霍品说反正在你家吃闲饭,村里给她找份差事吧。刘会计满心欢喜。霍品说出自己的计划,刘会计害怕了。霍品说放心,你小姨子少不了一根汗毛,就算少一根又咋的?刘会计勉强同意,说千万别让他媳妇知道。霍品说除非你嘴不严。那天,秃子到黄村实地考察,霍品留他吃饭,安排刘会计小姨子掌勺。不出霍品所料,没多一会儿,秃子就和刘会计小姨子眉来眼去。霍品装糊涂,频频向秃子敬酒,把秃子灌得云山雾罩。中途,霍品和刘会计撤离,去“处理” 一桩事,嘱咐刘会计小姨子暂且陪一会儿,然后霍品通知刘会计女人到村部开会。刘会计女人极其泼辣。待霍品和刘会计两人返回,刘会计女人已在秃子脸上抓了两把。秃子抱着她妹子乱啃,被她撞个正着。刘会计小姨子嘤嘤哭,一副被欺侮的样子。霍品把秃子抢出来,说你这祸闯大了,人家告你强*呢,你究竟干没有?秃子说,你不都看见了?霍品骂,屁话,我看见还由你胡来?你好好想想。秃子的脑袋已是一盆糨糊,自己也搞不清了。霍品给吴石打电话,吴石开车来了。
吴石把秃子臭骂一顿,让霍品处理。霍品说这也简单,女方提出让小龙娶她,不然可能有些麻烦。轮到吴石吃惊了,这成什么了?难道她嫁不出去?霍品说,吴乡长说对了,她真嫁不出去,不是丑,长得蛮俊的,只是……名声……也算不了啥,小龙愿意,我倒愿意做这个媒。霍品极其诚恳,秃子似乎动心了,向吴石投去询问的一瞥。吴石瞪他一眼,他低下头。吴石甩出两千块钱,事情就算平息了。秃子撤离黄村。
霍品占了上风,但最终被吴石耍了。校舍竣工,霍品方知吴石把项目给了另一个村。吴石说,一位县领导打了招呼,我不得不这样,有机会再给黄村吧。
四
霍品围红房子转了一圈。红墙红屋顶,门口那块石头也是红的,异常刺眼。房是秃子盖的,当然,房主绝不是他。去年盖起一直空着,就等着卖呢。刘会计说得没错,房的造价撑死也就三十万,转手就是九十万。如果房子易主,绝不会值这么多钱,话说回来,谁能想到在此处盖房?其实,吴石早就动作了,只是他压着,没人知道。吴石设计得滴水不漏,蛋糕却吞进自己肚里,还用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难怪吴石如此逼迫。
霍品想到吴石咄咄逼人的目光。吴石既然把红房子卖了,绝对要签这个协议。霍品硬顶,吴石会把霍品拿掉。吴石做得出来,霍品被他拿掉过。村长这顶帽子很轻,一旦拿掉,霍品方知对自己是多么重要。
校舍的事让霍品陷入被动。包工头是霍品找的,砖石木料全是包工头垫的,说好竣工一并结清。包工头老郝是个粗人,问霍品有准儿没。霍品说当然有准儿。老郝说不按时付款,我就把房子扒掉。吴石说上面给二十万,霍品和老郝签的是十八万,想用另外两万买点桌凳啥的。如果秃子做这个事儿,霍品肯定挤不出两万。霍品没想到吴石来这一手。老郝知道房款没了影儿,急了,把霍品堵在家里,脏话连篇。霍品也火了,说你不把嘴洗干净,有了也不给你。老郝威胁要扒房子。霍品冷笑,敢扒你就扒,就算是你盖的,也是破坏,不让你坐几年牢我就不姓霍。老郝待了半晌,号啕大哭。霍品很难受,他没想过骗老郝,他是被一步步推到这儿的。老郝哭累了,又可怜兮兮地和霍品说好话。霍品安慰,别急,我会想办法,这么大个村,还能欠下你的?老郝问什么时候,霍品说有钱通知你。老郝隔三两天就来催一次,说别人怎么怎么催他,老婆也提出离婚,霍村长,你救救我吧。霍品找方干头贷了八万,算是消停了一阵。霍品完全可以摊派下去,但他不愿意那么做。霍品憋着一口气,不想这么输给吴石,想找机会把钱从乡里搞回来。黄村建校舍欠账,对吴石大小也是压力。一旦摊了,与吴石就没多大关系了。霍品找了吴石几趟。他不能像老郝那样堵着吴石骂脏话,也不能像老郝那样痛哭流涕,说老婆离婚之类的话。他依然像过去那样,眼里含着谦和,话里带着恭敬。那是下级对上级、一个村长对一个乡长应有的姿态。吴石也不恼,让霍品想办法。他说,这点儿钱能难住你霍村长?这世上还有你办不到的事?霍品听出吴石话里的挖苦,自嘲道,一个村长,跟苍蝇差不多,谁不敢踩?吴石说,别作践自己嘛,办法一块儿想,怎么样?霍品再去,问吴石想出办法没。吴石说,我又不是如来佛。霍品提出跟乡里借点钱先打发老郝,吴石哈哈一笑,说老霍你这办法倒是不错。忽然收紧脸,要不,你来当这个乡长?这话棒槌一样,硬硬捅进霍品嘴巴。霍品半晌方干笑几声。吴乡长,我不过开个玩笑。霍品尝到了吴石的狠,吴石是要往悬崖逼他。秃子的事,吴石自然早就明白过来了。这么找下去,怕是没指望。霍品想了个主意,组织村民到县政府静坐,不信县里不管。霍品也知道此招冒险,说不定他的村长就当到头了。因为这份担心,霍品一直犹豫。吴石嘴上硬,其实对霍品很不放心。数日后,就把霍品拿掉了。没有什么程序,吴石一句话,霍品就成了老百姓。二十年的村长,霍品以为自己坐稳了,可吴石舌头一卷,他就摔下来,简单至极。当然,吴石是有借口的,霍品长期霸占一位残疾妇女。吴石说,把你免了也算是对你的保护,不然你得吃官司。霍品想到哑女,不相信哑女会告他。霍品没有承认,说,吴乡长,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吴石叹息,到这一步,你还硬撑?打了个电话,老闫把一个人带来。是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