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马车到德尔芙里。这时钟刚刚敲过五点。女人们、孩子们,一下围到马车周围。附近村子里也有几个人凑过来。面包师马车上的皮箱和小姑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想知道这辆马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孩子是谁家的。小海蒂从马车上下来,马上说:"谢谢,行李爷爷过后会来取。"
说完就想跑开,可是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挡住了她。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问她各种问题。可是小海蒂像是下定决心不开口,从人群中间挤出去,人们也不由打开路让孩子跑了出去。纷纷说:
"那孩子害怕了,唉,也难怪。"还说起阿鲁姆大叔这一年来比以前更吓人了,和谁都不说话,路上碰见人像是想吃掉谁似的,那孩子要不是没地方可去,怎么会跑到他那可怕的龙潭虎穴里去呢。但是,面包匠却插话了。
"这件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了。"接着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起来——一位绅士把小海蒂送到米原菲尔特,然后非常亲切地和她告别。而且,一点没和他讲价,他要多少运费,那位先生立刻给了多少。还加了小费。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据说那孩子在那户人家过得非常幸福,是她自己希望回到爷爷身边的。这些话让村里人大吃一惊,立刻传遍了德尔芙里,这一天晚上几乎每户人家里都议论着小海蒂丢下富兰克托的好日子不过,回到爷爷身边去这事,没有比这更热门的话题了。
再说小海蒂从德尔芙里飞奔着跑上山。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突然停下来。也难怪,她胳膊上提的篮子又沉,越往上走路也越陡。小海蒂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奶奶现在还是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纺车旁吗?不会是我不在的时候就去世了吧。"
终于,她看见了山上洼地里的奶奶的小屋。小海蒂的心咚咚直响。她飞快地跑了进去。小海蒂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声音更大了。——终于,海蒂跑上来了。——她不禁浑身发抖,几乎打不开门——可是,终于——她一口气直奔进小屋里。大口喘着气,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呀,你看你,"角落里传来声音,"小海蒂就总是这么跑进来。唉,真希望我活着的时候,小海蒂能再到我身边来,哪怕一次也好啊!喂,进来的是谁?"
"是我,奶奶,是我呀。"
海蒂喊着,跑到屋子一角,立刻蹲到奶奶跟前,扑上去,紧紧依偎在奶奶的胳膊上,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奶奶开始时,吃惊得目瞪口呆,后来用手抚摸海蒂卷卷的头发,不停地说:
"真的,真的,是那孩子的头发,是她的声音。啊,上帝啊,您让我这么高兴!"
从奶奶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快乐的泪珠,掉到海蒂手上。
"是你吧,小海蒂,你真的又回来了吧?"
"是呀,是呀,是真的,奶奶。"小海蒂用肯定的语气喊道。"别哭了,您看,我真的回来了。以后还天天来这儿玩儿,哪也不去了。对了,奶奶,您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咬干面包了。您看,奶奶。怎么样?"
说完,小海蒂把篮子里的面包一个一个拿出来,一共12个,放在奶奶膝盖上。
"唉呀,天哪!哎呀,天哪!你给我带来了多好的东西啊!"奶奶喊。
一可是,我最高兴的,还是你回来了,小海蒂!"
然后,奶奶用手抚弄着小海蒂的卷发,摸摸她发热的小脸蛋说。
"有什么事,跟奶奶说说吧。海蒂,说点什么给我听!"
于是小海蒂向奶奶说起她非常担心万一奶奶死了,就不能送给奶奶白面包,而且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这时,贝塔的妈妈走进家门,大吃一惊,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接着叫起来。
"真的是海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蒂站起身,向布丽奇伸出手。布丽奇惊讶无比地左右打量了一遍海蒂,说:
"奶奶,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小海蒂穿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可好看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桌子上带羽毛的帽子也是你的吧。来,让我看看你带上是什么样。"
"不,我不想戴它,"海蒂坚决地说。"还是送给阿姨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我自己还有一顶呢。"
说完,海蒂打开红包,拿出那顶破帽子。它本来就已经很破,一路上颠簸得更破了,可是,这不成问题。海蒂还记得那天下山时,爷爷在后边说不愿意看到她带着插了羽毛的帽子。所以:才小心地保存着这顶旧草帽。也难怪,小海蒂总是想着回到爷爷那儿的事。可是,布丽奇却说:"别说傻话,这真是很精美的帽子。我不能要。你要是不喜欢戴,可以卖给德尔芙里学校老师的女儿,那能换来一大笔钱呢。"
但是,小海蒂主意已定,她悄悄把帽子藏到了奶奶身后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然后飞快地脱下漂亮的衣服,在齐肩的内衣外面围了红披肩。穿好后,就拉起奶奶的手说:
"我得去爷爷那儿了。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再见,奶奶。"
"啊,你一定再来呀,海蒂。明天来吧。"奶奶恳求海蒂,一边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你为什么把那么漂亮的衣服脱了。"布丽奇问她。
"我想穿这个去爷爷那儿。不然爷爷该认不出我了。阿姨不是也说有点认不出了么。"
布丽奇把小海蒂送到门口,做出神秘的样子对海蒂说。
"穿那身不是挺好。爷爷肯定能认出你的。不过,你小心点。贝塔说,阿鲁姆大叔经常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海蒂说完"再见",就把篮子挂在胳膊上,向阿鲁姆走上去,金色的夕阳正洒在绿色的阿鲁姆山上。远处露出斯凯撒普拉那的大雪峰,它上面反射出的阳光照到这里。小海蒂每走两三步就停下来,忍不住回头看看。因为上山时那些高山在她身后。忽然,红色的光辉落在她脚边的小草上。海蒂回过头。于是——那美丽绝伦的景色这次再不是回忆也不是梦境——法尔克尼斯山峰火红火红的、广阔的雪原像一片火海,上面飘浮着玫瑰色的云朵。阿鲁姆的草地染上一层金色,石头反射着耀眼的光辉。下面金色的雾霭中隐隐现出山间的谷地。
小海蒂站在这美丽无比的景色里实在太高兴了,欢乐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海蒂禁不住合起双手,仰头望天,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把自己带回了故乡。而故乡的一切是这么美,比自己想像的还美,而且这些重新属于她了。站在这样神奇的大自然中,小海蒂的心充满了幸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对上帝的感激。
四周光辉渐渐黯淡下去,小海蒂终于抬脚继续走。她快步向上跑,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上面的枞树枝干,树下隐约的屋顶,接着又看见了整个小屋。爷爷正坐在小屋旁的长椅上,吸着烟斗。那几棵老枞村把枝叶覆盖在小屋上,迎着晚风哗啦啦地响。
小海蒂又加快脚步,还没等爷爷看清是谁来了,就飞奔到爷爷跟前,把篮子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爷爷。她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地喊:
"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什么也没说,用手不住擦去泪水。——爷爷流泪,真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过了一会儿,爷爷把小海蒂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把小孙女抱到膝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那张小脸。
"真的又回来了,小海蒂。"半天,爷爷才说。"怎么样?没见你变得怎么俗气,是被赶出来的吗?"
"不,不是,爷爷。"海蒂急忙说,"您千万别这么想。他们待我都很好。克拉拉,奶奶,还有赛斯曼先生。可是,爷爷,我想家,再也熬不下去了。所以,常常喘不上气来,可难受了。我怕他们怪我忘思负义,就什么都不说。可是,突然有一天赛斯曼先生一大早就叫我起来——我想这都多亏了大夫帮我——不过,这些事大概信里都写着呢。"说完,海蒂跳到地上,从篮子里掏出那封信和纸包,放到爷爷手里。
"这是你的东西。"爷爷说,把纸包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信看。看完之后,没说什么,把信放进衣兜。
"怎么样,海蒂,还能和我一起喝羊奶吗?"爷爷牵起海蒂往房子里走。"不过,你拿着纸包里的钱。有那些钱,你可以买个床,还够买好几年衣服的。"
"我用不着,爷爷。"海蒂坚决地说。"床我有了,克拉拉还在皮箱里塞了好多衣服,已经不用再买了。"
"拿着,拿着。放到壁橱里去。以后肯定会用得着。"
小海蒂照爷爷说的做了,然后跟在爷爷后面蹦蹦跳跳地进屋。一进去她又高兴地感到真的回家了,在屋里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又爬上梯子——海蒂突然站住,从上面惊慌地喊:
"哎呀,爷爷,床不见了!"
"马上就能再做一个。"爷爷在下面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好,下来喝奶吧!"
小海蒂下来,坐到还放在原来位置的高椅子上。她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像是从没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叹着气,放下碗说。
"没有什么比家里的奶更香的东西了,爷爷。"
这时,外面传来尖亮的口哨声。小海蒂闪电般地从门口冲了出去。一群山羊正又蹦又跳地从山上下来。羊群正中间是贝塔。贝塔看见海蒂,一下呆住。像是脚下生了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望着海蒂。海蒂喊了一声"晚上好,贝塔!"就跑进羊群里去。
"天鹅!小熊!还记得我吗?"
山羊像是听出了海蒂的声音,把头凑过来,高兴地咩咩直叫。海蒂一个一个叫出它们的名字。这下山羊们像失常了似地一大群跑上来想靠到海蒂身边。急性子的"阿特立"争着凑过来,从另外两只羊身上跳了过去。连一向老实的"小雪"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挤进来把"土耳其大汉"挤到了一旁。"土耳其大汉"第一次看到它这么蛮横,也不甘示弱地往前面直挺挺一站,把胡子翘得老高。
小海蒂又能和以前的伙伴们在一起了,她开心得不得了,忘记了一切。她好几次抱住年幼娇小的"小雪",又拍拍粗鲁的"阿特立",她爱怜地抚摸围在她四周的羊群,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终于,一直呆站着的贝塔也跑到一边。
"到这边儿来,贝塔,该跟我说'晚安'了!"海蒂招呼他。
"你又回来了吗?"
吃惊得得愣的贝塔总算想起来问。然后走到海蒂旁边,握了握海蒂伸出半天的手,像从前傍晚告别时那样,又问:
"明天,你还跟我一起上山吧。"
"不,明天不行。不过,后天大概会去。明天我要去奶奶那儿。"
"你又回来了,太好了!"
贝塔高兴地把脸笑成一团。该回去了,可今天要把羊群带下去可格外难。贝塔连吓带哄,总算把羊儿们赶到这儿来,可海蒂一只手抱着"天鹅",另一只手挽着"小熊"的脖子往回走去,山羊们一看到立刻转过身,又拼命向海蒂追去,海蒂没办法,只得把两只羊领进小棚,从里面关上了门。要不是这样,贝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羊群带走呢。
当小海蒂跑回屋里时,她的床已经做好了。又软和又厚实还有好闻的清香。干草是刚割下不久的。床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干干净净的被子。小海蒂高高兴兴地钻进去,整整一年没睡得这么香了。
这天晚上爷爷一会儿一趟,起来了10多次,他爬上梯子仔细察看小海蒂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要起来的迹象。他看见月光照在海蒂床上,就找了一把干草把墙上的洞堵上。又反复检查是不是场严了。从今天开始不能让月光照进来了(在瑞士、人们迷信梦游病是月光引起的)。可是海蒂睡得很熟,一次也没起来过。这毫不奇怪,因为海蒂热切渴盼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海蒂在梦里看见了被晚霞染红的群山和岩石,还听见了枞树哗哗的响声。小海蒂终于又回到了阿鲁姆的家里。
[NextPage 第一部-礼拜天钟声敲响的时候]
14 礼拜天钟声敲响的时候
小海蒂站在枝叶随风摇摆的枞树下面,等爷爷从屋里出来。海蒂去奶奶家,而爷爷去德尔芙里取皮箱,所以爷孙俩正要一起下山。小海蒂急着想看见奶奶,问问她面包好不好吃。虽然心里急,可是在树下等着却一点不乏味。头顶上故乡的枞树哗哗地响,怎么听都听不厌,而且绿色的牧场和牧场上金色花朵的芳香与光芒,是她永远享受不够的。
这时,爷爷从小屋走出来,又环视一圈四周,满意地说。
"好了,走吧。"
今天是礼拜六。阿鲁姆大叔一到礼拜六,常要把屋里屋外,还有山羊棚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是爷爷的习惯,今天因为下午要和海蒂出去,特地一大早就起来把活干完。现在到处已经整整齐齐,爷爷一副满意的样子。
爷孙俩在山羊贝塔家那儿分手,海蒂跑进屋去。奶奶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高兴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