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学校,当然是先挨一顿训斥。妈妈也在场,她叹着气,重复着家长在这种场合下说的那些话:“您说得对……是的,他很坏……他应该感谢这么一位好老师……”
“现在他答应改正错误……但愿这次他能接受教训!……看看吧……希望他能变好……”
在训话的过程中,我开始一直低着头说“是”。可是校长瞪着眼,咬着牙,象拉风箱一样说个没完没了,我不耐烦了。
“不感到羞耻!给一个勤勤恳恳为你们的老师起外号!”①这时,我应该说些什么话呢?我回答说:“可大家还叫我捣蛋鬼加尼诺呢!”
“人家这么叫你,是因为你到处闯祸!”校长接着说。
他们一唱一和,意思是:孩子应该尊重大人,而大人却没有义务尊重孩子……
这就叫做讲理!他们相信这样能说服我们,并让我们改正错误!……
学校里一切都顺利,家里也太平无事。妈妈总是想办法让我放学后见不到爸爸。正如我说的那样,爸爸要打断我的腿!
在我上楼梯的时候,我看见几个泥水匠正在修客厅壁炉的烟囱。
校记:
①“给一个勤勤恳恳为你们的老师起外号”:这句译文少了些什么,如果写成“给一个勤勤恳恳为你们讲课的老师起外号”还差不多。
12月14日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没有出什么事。我还没有见到爸爸,我衷心希望见到他时,太平无事。
唉,我的日记,今天晚上我见到了爸爸,挨了他一顿揍!……因为屁股上挨了许多下,疼得我不能坐着写!
多么让人沮丧啊!
我要写下这次风暴降临到我头上的原因,确切地说是强加在我头上的风暴。但是,现在我不能这样做。我非常痛苦,不仅精神上痛苦,而且肉体上也痛苦,因为这次不仅是屁股挨了打,而且人格也受到了侮辱。
12月15日
我今天上学了。但我先不说学校里的事。
我站着写,我的屁股疼……
昨天挨了打是由于卡泰利娜乱搜我东西引起的。她总是管那些不该她管的事,要知道,事情最终总是轮到我倒霉,那怕是隔了很久很久的一件小事。
昨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卡泰利娜在衣柜里找到一条裤子,是我秋天穿过了的。她在我的裤袋里发现一块用手帕包着的砸碎了的表。
对这件事,卡泰利娜应该怎么办呢?如果她受过教育的话,应该把东西放回原处。可是,她不是这样,反而马上去告诉了妈妈和阿达。她俩正在谈论这件事时,爸爸回来了,询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们都到了我这儿,要我解释清楚。
我说:“没什么,这是一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而且也确实是件小事。”
“什么!一块金表是小事?”
“是的,但它已经成废物了。”
“它是被你砸碎的?”
“是的。我在同邻居小孩玩时砸碎的。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住嘴!”爸爸突然说,“我马上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就讲了许多日子以前同弗洛·玛丽内拉一起变魔术的事:玛丽内拉把奥尔卡夫人的表拿出来,被我放在研钵中砸了,我用妈妈的表还给了她。
我刚说完,一片指责和骂声冲着我来了。
“什么!”妈妈火了,“噢!现在我才明白!现在我才弄清楚!奥尔卡夫人原来是由于疏忽才没发现表不是自己的……”
“是啊!”阿达也大声说,“我还以为她是患了偷窃狂呢!唉,糟糕的是我们使她的丈夫也相信了这回事,真不象话!……”
妈妈接着说:“你!你这个捣蛋鬼,为什么一直也不吭声呢?”
我正等着妈妈的这句话。
我回答说:“我原先是准备说的,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刚开始说这同偷窃狂的病无关时,你们却叫嚷着,让我对这类事不要多嘴多舌,说我不懂得这件事的重要性等等。我是被迫才不说话的。”
“那么,我们家的银瓶是怎么跑到奥尔卡夫人家去的?”
“这银瓶也是我为了玩,拿到奥尔卡夫人家去的。”
这时,爸爸瞪着大眼走到我跟前,他吓人地吼着:“好哇!你就是这么玩的?!现在我让你看看我是怎么玩的!”
我围着桌子转,躲避着爸爸的打,并且申辩着:“难道她们冤枉奥尔卡夫人患偷窃狂病也是我的罪过?”
“你这个恶作剧的小坏蛋,现在你就赔偿这一切!”
“可是,爸爸,你想一想,”我哭着说,“你想一想,这事已经过去了……烟火还是我在露伊莎结婚时放到壁炉烟囱里的……表的事是十月份干的……我知道你要打我,但现在请你别打,因为这些都是过去的事。爸爸,你不要老记着这些事……”
这时,爸爸把我抓住了,他狠狠地说:“相反,我今天要让你记住这每一件事!”
结果,我又在日记上写下了许多……
这样做对吗?如果爸爸讲的是对的话,那么也就是说,我两岁时干的事也得算帐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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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6日-12月31日
12月16日
今天我非常满意。
讲好今天一放学,我就同妈妈、阿达到奥尔卡夫人那里去坦白我的所谓错误,并请求她宽恕。
我们上她家去了。我非常狼狈地讲起变魔术的事来;奥尔卡夫人好奇地听着。
我讲完后,她说:“你看看我的脑子,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戴的是别人的金表!”
接着,她马上去房间里把金表拿来还给妈妈,并说:“你看看我的脑子!你看看!”
请看!这才叫做讲道理!如果奥尔卡夫人马上就发现表不是自己的话,那么一切都会在那时说清楚的。难道奥尔卡夫人马大哈也是我的过错吗?“
最精采的,还是妈妈和阿达讲,她们是如何怀疑奥尔卡夫人患偷窃狂病的时候。她们慢慢地讲着这件事;奥尔卡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好象这是在说别人而不是说她自己一样。最后,她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安乐椅都前后晃动了。她说:“啊!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怎么你们还让我吃药来治病?这件事太精采了,都可以写一本小说……而你,顽皮鬼,你拿我开玩笑,是吗?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捧住我的脑袋,吻了我一下。
多么善良的奥尔卡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正直热情的人,丝毫不象我妈妈、姐姐那样!
妈妈和阿达显然很窘,因为一切同她们预料的相反。谁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当我们回家时,我觉得真应该对她们讲。
“你们应该向奥尔卡夫人学习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待男孩子的!……”
我揉着被打的地方。
12月17日
我应该讲一下在学校里为维基妮娅的事同切基诺·贝鲁乔吵架的经过。
贝鲁乔问我:“你姐姐同那个煽动家马拉利律师结婚了,是吗?”
“是的。”我回答说,“但马拉利不是象你讲的那样,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很快要当议员了。”
“议员?吹牛!”贝鲁乔捂着嘴笑。
我开始生气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向他挥了挥拳头。
“你不知道,当议员要花很多钱的。”他说,“你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当议员吗?我叔叔加斯贝罗是个评论家而马拉利不是,他当过市长而马拉利没有,他有许多显赫的朋友而马拉利没有,他有汽车而马拉利没有……”
我说:“这跟有没有汽车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我叔叔加斯贝罗可以乘车去各地,还可以上山去讲演;而马拉利如果要去的话,只好走着去……”
“到农村去?我对你说,我的姐夫是工人和农民的领袖,即便你叔叔乘汽车到农村去,在那里也将挨一顿棍子!”
“去!吹牛!”
“没什么可吹的,全是实话……”
“去!”
“请你不要再这样!”我警告他。
“去!去!”
“放学时,我让你‘去’!”
他不作声了。正如大家都知道的,加尼诺·斯托帕尼可不是好惹的。
放学时,我在校门口把他追上了,我对他说:“现在我该同你算账了!”
但他加快了步子,一出校门就钻进了他叔叔的汽车里。汽车鸣着喇叭,拐了一个弯就跑了。同学们都羡慕地望着开走了的汽车……
没关系,明天再教训他。
12月23日
将近一个星期没写日记了。
真倒霉!锁骨错位了。胳膊上了石膏怎么能写字呢?
今天,医生终于为我拆了石膏,所以我才能在日记上写下我的想法、我一生中的遭遇以及那些骇人听闻的冒险事。
事情发生在12月18日,这是值得记住的一天。因为这一天遇到了奇迹,但并不意味着我末日的来临。
那天早上在教室里,当切基诺·贝鲁乔在我附近的位子上刚一坐下,我就嘲笑他是胆小鬼,害怕我揍而坐汽车逃跑了。
他向我解释说,这几天爷爷病了,家里人都到那不勒斯去照顾爷爷了。贝鲁乔指的家里人,大概是他的爸爸和妈妈。他还说,因为他叔叔每天都派司机开车来接他,所以他没有时间同我单独在一起,至少有一段时间是这样。
他做了解释后我才消了气,接着,我们谈起了汽车。我对汽车非常感兴趣;贝鲁乔说他对汽车很了解,还会开汽车,而且不止一次地开过。他说,只要会转动方向盘,注意别翻车,就连孩子也能开。
我确实不太相信他的话,因为,把汽车交给象切基诺·贝鲁乔这样的孩子,谁也不会放心的。他见我不信他的话,就要同我打赌。
他说:“你听着,今天司机要把车停在意大利银行门口,去办一件加斯贝罗叔叔交给他办的急事,我将留在车上。你想办法在放学前离开学校,到银行大楼门口找我。等司机进银行后,你就上车来,我带你在广场上兜一个圈子,这样你就可以看到我是真会开车呢还是说谎。①怎么样?”
“好!”
我们赌了十个新的钢笔尖和一支红蓝铅笔。
按计划,在放学前半小时,我开始捂着肚子。“肌肉”老师看见后说:“大家不许动!加尼诺,你为什么象条蛇一样地扭来扭去?什么事?大家不许说话!”
我回答说:“我身体不舒服,坚持不下去了。”
“好吧,那就回家去……放学时间也快到了。”
我,按照同贝鲁乔约好的那样,跑到意大利银行门口等着他。
一会儿,贝鲁乔坐着汽车来了。当司机下车走进银行后,贝鲁乔向我打了一个手势,我便上了车坐到他旁边。
“现在我要让你看看我会不会开车!”他对我说,“你准备按喇叭……”
接着,他躬着身子又说:“看到了吧,要让车开起来,只要旋转这个……”
他转动着方向盘。
汽车的发动机响了,车很快就跑了起来。
这时,我觉得非常好玩。在车行驶时,我不断地按喇叭,好笑的是②我看见人们都东躲西闪,恐惧地看着我们。
但是,忽然我明白了:贝鲁乔根本不会开车,既不会减速也不会停车。
他对我说:“快鸣喇叭,鸣喇叭!”好象喇叭能影响发动机似的。
我们出了城,汽车象一只被踢出去的皮球,以飞快的速度朝农村开去,速度快得使我连气都不敢喘。
这时,我看到贝鲁乔的手突然放开了方向盘,他倒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我的上帝,当时的情景多危险啊!
就是现在回想起来,我感到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幸好路很宽也很直。我看到我们周围的房子、树都在快速地往后退,象是在做梦一样。这种情景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我可以在这里画上那一刹那的情景。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我们的车象箭似的从一头牛旁经过时,一个农民大叫了一声,声音大得差不多盖过了汽车的马达声,他在嚷:“你们要摔断头颈骨的!……”
诅咒很快就灵验了!虽然我头颈骨没摔断,却摔断了其它的骨头。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大地突然竖了起来,象一个巨大的白色魔鬼迎面扑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事后别人告诉我,汽车在一个路的拐弯处撞了一间房子。
当时的冲击力猛到这种地步,以至我和贝鲁乔都飞出了三十米远。在这场不幸中,我幸运地落在了一片丛林里,这片丛林象弹簧一样减轻了我摔下去的力量,才没有捧死,要不然命就早没了。
据说,翻车半小时后,贝鲁乔叔叔的司机发现我们把车开走了,就找了辆出租车赶来了。他把我们俩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贝鲁乔的右腿上了石膏,我的左手也上了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