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了集体宿舍,也不想回哥哥嫂嫂那里,原因是他们把我培养成人之后,才要了他们现在的小女儿。再者还因为我极不愿以无业游民的身份去见他价,因为他们会一时失望想不清。
于是小燕儿就拿出一派悲天悯人的姿态收留了我。小燕儿有她自己的家,她就让我住在她的店铺里。
但住店铺也有住店铺的麻烦,至少第一要谨防窃贼、骗子、强*犯,然后再对付每天早晨要早起这样一个巨大的苦恼,星期天也不例外。我当然要每天蓬头垢面地见小燕儿,幸亏小燕儿是女的,没关系,于是,我便很安心地先拿给她我连夜画出的时装设计草图,听她的鬼意见,然后刷牙、漱口、洗脸、梳头,最后化妆。
我说的这是一般情况,当然我也有偶尔起早的时候,譬如,有一天,小燕儿瞠目结舌地对着我。
太阳的方位不对?她说。
我说小燕儿你有时也很会幽默不是吗?但这不是主要的,我要告诉你,今天我约了一位大摄影师来,我准备诱他走火入魔,我们拉他下水怎么样?看他的纯艺术臭废墟能卖几个钱,我的意思是……
小燕儿肯定被弄得莫名其妙,她很惊愕地看我,嘴张开着,然后你今天不对呢?
我虽然绝对主宰小燕儿,但经济上的事我还是得听她的,所以我说,我是想把我设计的你刚刚做出来的那一套时装由我穿着做出各种姿势请那个摄影大师拍成巨幅彩色照片,悬挂在咱们这间店铺里,芭兰之类的鲜花就不必满屋皆是了,也不要倒爷的破洋服,我想这肯定是咱们招揽生意的一个手段你说呢,但其实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个我是说你要想办法给这个小子一大笔钱,让他吃到些甜头然后全心全意死心塌地为咱们服务你说行吗?小燕儿。
我觉得我很尊重小燕儿就对她说了这一席话,小燕儿显然没有主见了。我看出她很有要回家去问问她妈的趋势,于是我赶紧说。小燕儿,你难道就永远长不大吗?
为了事业!
为了事业小燕儿终于就义般说出了这么句动人的话,我振奋极了。我就接过来小燕儿为了事业拿给我的那几百块钱,要舍得下本儿。这时候那位摄影家就来了。
我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把钱悄悄塞进了他的口袋里。但就在我的手伸进他的口袋里的那一刹那他捉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在他的手里一开始很怯懦但很快就坚强了。他看到了那些钱,就扔开了我的手,把钱重新塞回他的口袋,这一切都进行得神速极了。
他说,现代舞不好玩儿了?
我说,你知道吗?我无家可归了。
那和我同居吧。
我说,第一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第二我住小燕儿这里肯定比住在你那里自由得多,比如说,老爵士乐手、芭蕾王子,还有你。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陷入了一种绝美的五颜六色的色调中。我设计的服装被他的色调弄得很艳丽,很典雅,也很庄严。特别是我那件雅典式古罗马时装,在一种纯白的调子里,的的确确是表现出了一种古老的庄严,是全然有资格参加古罗马角斗士的盛会的,他说,你穿起来很合适。我知道这就是他对我的夸奖了,很可怜。但我顿时充满信心。穿着我设计的各种服装,做出各种类舞蹈、模特的姿势,提胯,送腿,回眸,脸部全无表情,让他把一张张照片拍下来。
结果我们就真的拥有了十二张比真的我还大五公分的彩色相片。
他把照片带来的时候,我第一次想主动亲他一下,就亲他满是胡子的下巴,我也是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一下他的眼睛,我看见他眼睛里布着红丝,便觉得这真是极不值得。我于是本来是想亲一亲他的,但我突然说了一句,你们这样会把她宠坏了的。
他问你们是谁?
我说,你,还有老爵士乐手,还有……
他便愤然离去。
我突然觉察到我这样做很不对。我便赶紧追上他,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对他说,我是说,这些彩色照片一点儿也不比你那些废墟的黑白现代派照片差。
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不一样。
我说,对了,你和老爵士乐手和芭蕾王子也不一样。
他说,混蛋。问题不是这样联系的。
我说,我爱怎么联系就怎么联系。
他说,你很浑浑噩噩。我知道我没有看错。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我于是说,我怎么不懂,你知道你拍果*体是为了追求人体之奥秘,是为了挖掘无限生命之谜,是为了掩饰你在崇高美丽的艺术这巨大罗曼屏障之舌的你所代表的丑恶和人类暗示给你的全部罪行和……
他就那么傻站在了台阶上。
他就那么一半脸在太阳里,一半脸在阴影里。
他就那么盯着我有一百年。
然后因为是在小燕儿的店铺里,他就毅然走掉了。
二
老王子带回来一瓶相当高级的法国香水送给我。我收下了。他说他现在嗜好是看录像。
我惊讶极了。看来我是错怪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要带回来一个彩电或是电冰箱什么的。他说,你怎么这么土老帽儿,现在最时髦的就是录像机啦。我于是很钦佩老王子我行我素的性格,我说,你怎么不要求政治避难呢?
怎么能要求政治避难呢?……
苏联一对芭蕾舞演员就是这么干的,忘了?
那怎么可以呢?那不是叛党叛国吗?那样做你就会从此失去祖国,就会被人唾骂,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