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错觉(8)
时间:2014-06-2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姜丰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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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余重提出散伙,我绝对与人方便。
然而,余重根本没有要散伙的意思。他还在热情洋溢地张罗装空调、买微波炉,甚至在情人节那天买了一对情侣表回来,自己戴上一块,给我一块。
我挤够了公共汽车,就买了辆新自行车。我们这个住宅小区丢车的风太盛了,车子根本不能放在外面过夜,余重就每天毫无怨言地替我往楼上扛车。阴雨天气,他总也不忘提醒我带雨具;如果天一点不给人思想准备地下了雨,余重总会在下班前挟着雨披去编辑部接我,小梅她们总说我好福气。她们不知道,余重从来不做饭、不洗碗,吃完饭把饭碗一搁,就靠着沙发把一双臭脚摞到茶几上看电视。
男欢女爱那回事也不是完全没有。余重不喜欢穿着衣服睡觉,他嫌穿着衣服睡累,也不让我穿衣服。他只是习惯性地碰碰我,好像对女人的身体熟悉得过了头,再也没有一点点好奇,两个人在一起,仿佛一对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老夫老妻。
柳吉依旧是我们的常客。好像久治不愈的风湿病,一到阴天下雨就隐隐作痛。
整个冬天就这样灰朦朦地过去了。
穿上春装的时候,我去为竹安送行。
我穿着花了两个月薪水买的美丽的裙子去为竹安送行。就在举手敲门的一刹那,我强烈地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敲开这扇房门了!
竹安一开门就把我拥入怀里。我们谁都没说话。他把我抱到镜子前面,让我笑一笑。我怎么也笑不出来。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镜子里的竹安,身材修长匀称,衣饰干干净净。镜子边上的墙边立着已经装好的行李箱。竹安的手里抱着盛妆而没精打采的我,好像抱着一个生病的公主。
我要喝水。
竹安取了杯水,拿在手上给我喝。
我喝好了水,仰起脸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竹安俯下身,深深地吻我。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
我们说好了不许哭的。钟夏,不要哭,你要我陪着你一起哭么?
他把我拉到灯下,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取下镶嵌在宝蓝色金丝绒盒布上的白金钻戒,郑重地戴在我的手上。
我不要。好像信物似的。我苦笑着摇摇头。
你权把它当成一般的装饰品。你戴着它,我会更高兴。
我的眼前忽然出现幻觉:在盛大的婚礼上,竹安穿着一套挺刮的黑色西装,结一条鲜红的领带,在宾客们的簇拥和祝福中,将白金钻戒戴在新娘的手上。那个披着洁白的婚纱的“章太太”竟是柳吉。而我和余重都远远地在人群中望着新人。余重向新娘眨眨眼睛,柳吉就甜甜一笑。婚礼进行曲演奏得惊天动地,根本听不清人讲话。竹安侧过脸,微微笑着,优雅地捧起新娘柳吉的脸轻吻……
我五月份就会飞来看你的,给你订最漂亮的生日蛋糕。竹安一边系领带,一边对我说。
我看到竹安端着一杯红葡萄酒向我走来。他的领带像葡萄酒一样红。竹安的身后跟着他的新娘柳吉。竹安走到我的面前,好像根本不认识我,柳吉抿嘴笑着……
我会给你写信,打电话,你想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好不好?竹安已经系好领带,开始穿外套了。
婚礼进行曲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只看见新娘柳吉抿着嘴笑,竹安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在动,但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钟夏!竹安叫醒我,你在发什么呆?
我恍恍惚惚地转过脸,迷迷朦朦地冲竹安笑着,眼泪婆婆娑娑地往下落。
别胡思乱想了,竹安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说,别胡思乱想了,你就看它是一场游戏,像小孩扮家家一样的,一场游戏。
不,我没这么洒脱,没这么现代,我把游戏太当真……竹安,别走,我受不了了!踮着脚尖,死死地搂着竹安的脖子不放,泣不成声。
一个人从虹桥机场回来的时候,车子驶过西郊动物园,驶过波特曼的高楼,玻璃窗外移动的景色,都好似了无痕迹的梦一场。
我没想到的是,竹安这么快就从新加坡来了信。他简单地讲了公司的工作安排,结尾说他确定五月来上海。信不长,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那种黄鹤一去不复返的隐忧一扫而光。我轻快地唱着歌,想象着美丽的星岛,热带的阳光、海水和椰子树,想象着繁华的乌节路,想象着热闹的水牛车,想象着雄伟的雪尔斯桥。
然而,接下来的来信也都大同小异,粗枝大叶地说说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也就完了,不谈心情,更不谈爱情。倒是电话里相谈要热情许多。当然多数是他打给我。越洋电话太贵了。
我的生活落入了没有止境的等待和盼望中。
他确切地说要五月三十日抵沪。虽然分别还不到两个月,我的感觉仿佛已过了两个世纪。每次从波特曼酒店走过,我都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在那三十七层的高楼上住过一夜,而西郊动物园的那个下午,更遥远得如一个风中的承诺。
过了个“五·一”回去上班,听到一个惊人的意外消息:我们主任死了!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不到六十岁呀,“五·一”放假的前一天他还在上班。虽然这些天来他一直沉默不语,郁郁寡欢,但毕竟天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从来没听说他请医抓药的事。怎么好端端就来了一个脑溢血?这个可怜的老头,一辈子没结过婚,更没留下一儿半女。
猝死?就这么容易地死掉了?没了?我跺着他办公桌上的空暖瓶大喊大叫。
什么脑溢血?是殉情!他分明让情给害死了!小梅也跺了跺她桌子上的空暖瓶大喊大叫,一反常态。
整个办公室都像疯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去泡开水。后来就死一样地沉寂,好像这一屋子的人都随了那老头儿去了。
事隔很久以后,小梅才告诉我:老头儿很年轻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是班上的女同学,这在他那个年代自然是没门儿的事。中学毕业后,大家就分头到广阔天地锻炼去了,一会学工,一会学农,一会学军,受不完的再教育,干不完的革命,大家天各一方,杳无音讯。直到他死,那女同学都不知道老头儿这份心思。就在今年春天他们中学同学忽然搞起校友会,七拼八凑的,居然就见到了那女同学。你可想而知,老头在心里牵挂了几十年的当年的女同学,如今是什么样了……
我总觉得这故事听起来太像一个故事了,几乎让人难以相信。无论如何,我们那主任是真的死了,再也不能来了,再也没人用青筋绽露的老手拍拍我的肩膀了。他桌子上的暖瓶,一直空空的在那里闲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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