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
“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吗?”
“我白天值班,只有晚上有空。”
“那就晚上吧。”
“在哪里?”
我转头看了看,说:“拐过去,有个粗口酒吧,我们就在那里吧。你几点下班?”
“八点。”
“那我们就约在八点。我先走了。”
他没有说什么。
我离开之后,感觉他一直在后面看着我,那眼神没有丝毫信任。
我一直在郊区电视台附近转悠。
天一点点黑下来。
电视台在郊区,马路上空荡荡的,再朝前走,就是旷野了。这里的灯火稀稀拉拉,冷冷清清,像一只只困倦的眼睛。
风刮起来,低低地掠过城市的屋脊。
我等到八点,准时走进了那个粗口酒吧。
大约十分钟之后,那个保安来了。他还穿着那身难看的保安制服,和这个酒吧的气氛很不谐调。
他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酒吧里人很少,时间太早了。除了我和他,旁边只有一个人,他背朝着我们,孤独地喝酒。
“你喝什么酒?”我问。
“我不喝酒。”
我从他的神态中看得出来,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那就给你要一杯冰水吧?”
“行,要两杯。”
酒水来了后,我说:“是这样,有一个导演想把我的恐怖小说拍成电视剧,我在帮他物色演员。”
“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他问。
“《虫子》。”
说完这两个字,我哆嗦了一下。
他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最近,我看你在镜头里露了两次头,觉得你的神态演这个角色特别合适……”
他摇了摇头,打断了我:“是一次。”
“你没参加第一次恐怖节目的录制?”
“没有。”
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小,只有两条很细的缝缝。
我觉得,他的上下眼皮其实是一种掩体,就像坚固、深邃的碉堡,只露出两个很小的瞭望孔。他的眼珠藏在那里面,不让人看清楚他的眼神。
接着,我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脸和手,试图找到异类的蛛丝马迹,却没有任何发现。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青。”
“常青……你喜欢虫子吗?”
“不喜欢。”
“为什么?”
“你说呢?”他的口气突然有点咄咄逼人。
“我挺喜欢虫子的。”我说。
经验告诉我:你越害怕什么东西,那东西就越接近你,这句话包含哲理意味。比如,你越恐惧疯掉,越容易疯掉。你越害怕被什么附体,越容易被什么附体……因此,我说我喜欢虫子。
他的眼神又显出不信任了。
“当然,虫子害怕人,对人有敌意,所以,我要想接近虫子,就得变成虫子的样子。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骨头都抽去了,又安上了很多很多的腿,爬进了草丛,那些虫子就慢慢爬了出来,一点点朝我围拢过来……”
他的眼里似乎爬出了一些恐惧。
他不是恐惧虫子,而是恐惧伪装成虫子的人。
“一条虫子想接近人,也得变成人的样子,不然,人就会把它踩碎。有一次,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虫子,它的腿像毛发一样密麻麻,它躲在草丛中,不停地吃自己的腿,吃掉一条又一条,最后就剩下两条了,这时候,它才慢慢地站起来,走出来……”
他眼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我就是因为做了这个古怪的梦,才产生了灵感,写出了这些有关虫子的故事。”
突然,旁边的那个座位里传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我抖了一下,但是,我没有把头马上转向那个人,我警惕地盯着这个自称常青的人。
他慢慢转头去看。
我发现,他转头的时候,好像脖子不会转动,身子跟脑袋一起转过去,直僵僵的。这个动作让人发冷。
我突然回过神来,感觉那笑声很熟悉,好像是艺文。我迅速转头看了看,然后对常青说:“是艺文。”
他直僵僵地把头转过来:“哪个艺文?”
“你们电视台的啊。你等我一下。”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过去。
果然是艺文,他拿着一个很精巧的手机,正在跟什么人通话。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他对面,眼光越过他的肩,看那个保安。
他双手握着水杯,不停地抖动着双腿,好像很烦躁。
过了一会儿,艺文终于把电话挂了。
“你也在这里?”我问。
“我在等一个朋友。你跟谁来的?”
我压低声音说:“那个保安……”
他转头看了看:“在哪儿呢?”
我朝他背后指了指:“在那儿。”
这时候,那个保安已经站了起来,他端起那杯冰水,慢慢走了过来,那神态和在电视中一模一样。
他走到艺文跟前,把那杯水轻轻放在桌子上,直直地看着艺文说:“老师,你喝水。”
艺文看看他,又看看我,说:“好……谢谢。”
接着,那个保安把眼睛转向了我,说:“我走了?”
我说:“你,你再坐一会儿呗?”
“不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值班。”
“噢,那你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见。”
“再见。”
“再见。”我和艺文一起说。
那个保安就走了出去。
他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和艺文急忙把目光移开。
他把门关上之后,艺文问我:“你和他谈什么?”
“没谈什么。”
艺文就岔开了话题:“现在,第三期电视恐怖小说已经录制完了。我读了你这么多关于虫子的恐怖小说,还是觉得第一篇最好。”
“你喜欢虫子吗?”我突然问他。
“我?”艺文笑了笑:“我喜欢。”
“为什么?”
“我喜欢没有骨头的东西。你说,鸟啊,猴啊,鱼啊,长得就是那个样子了,在电视上,在生物教科书上都能看得到,太熟悉了。可是,虫子不一样,它们长得奇形怪状,什么样的都有,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