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到。”
“我还经常试图接近虫子。”
“那你就得变成虫子的模样,不然,它们就吓跑了。”
“你一定也喜欢虫子吧?不然,你不会写它。”
“不不不,我害怕那玩意。”
“有什么好怕的?”
“它们长着那么多的腿,像头发一样密麻麻,看起来就恶心。”
“其实,人倒过来就是虫子。”
他这话让我怵然一惊。
第四个周五,零点。
太太出差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把所有的门锁好,坐在电视机前,打开电视。
这一天终于不刮风了,外面的月亮很圆,露重风轻。
今天讲的是我第三篇关于虫子的故事。
艺文坐在一片荒草中,他的脸很暗。天上的月亮弯弯的,猩红,像一只贪婪的眼睛。
当然,这个节目不是在外景地拍的,是在舞台上,用道具和灯光制造了这样一个环境。
故事是这样的:
有个和尚,他佛心固定,一心向善,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条虫子。
一天夜里,他正在打坐念经,一条黑色的虫子从蒲团爬出来。
这条虫子很怪,它的身子长长的,没有一根毛,光光的,有一种古怪的亮光,在黑暗中不安地闪烁。它好像忍受着某种非常的痛苦,身子一直在焦躁地扭动。
它摇头摆尾地爬上了和尚的身子,四处窜动。它爬过和尚的手和脚,爬过和尚的脖子,爬过和尚的脸……
和尚一动不动,继续保持禅静。
最后,这条虫子几乎爬遍了和尚的身体,终于,它爬下去,摇头摆尾地走了。
过了片刻,和尚开始扭动起来,浑身不安。所有虫子爬过的地方,奇痒难捱,而虫子走过的路线在他身上织成了网。
他跳起来,痛苦地抓挠,可是不顶事,他越来越难受,最后,撕破了袈裟,把全身挠得鲜血淋漓……
他被送下山,送进了医院,竟然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好他的病。
和尚歇斯底里了,像那条黑色的闪光的虫子一样,他满心焦躁,摇头摆尾,奔走在荒山里。他红着眼睛寻找那种虫子。
终于,他在一块石头旁发现了一条,他扑过去,准确地把它抓在手中,一口就把它咬断了,大口咀嚼起来……
一条虫子改变了一个和尚的佛性。
没想到,片刻之后,他身上的奇痒渐渐消失了,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这是一种害人虫。它藏在黑夜里任何一个地方。
今天,艺文讲得不错,他把这个故事讲得血淋淋的。
我全神贯注地看。
突然,我看见那个保安又一次出现在镜头里,他拿着一个简易的刈草机,慢腾腾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我紧紧盯着这个瘦小的人,看他下一步有什么举动,或者说,看编导让他接下来干什么
。
他走到艺文的身后,突然停下来,认真地察看艺文的头发。艺文的头发很乱,像荒草一样。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继续讲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了,死死盯住那个保安。
他定定地看着艺文的脑袋,没有下一步举动。
就这样过了好半天,他一直纹丝不动,我不由惊骇了。以前,我注意观察过几个装死的演员,中国的,外国的,都有破绽。而这个瘦小的人却高超,和一具站立的死尸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别人家的电视能看到他吗?
我抓起电话,拨艺文的手机号。
电话还没通,门铃突然响了
半夜了,是谁按门铃?
我放下电话,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通过猫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是那个保安,
他爬到我家门口了!
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他来干什么?
我不想开门,但是,门铃一直在响,显然,他知道我在家。
我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一条缝。
“是……你?”
他站在门口,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你了。”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是艺文老师告诉我的。我可以进来吗?”
“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电视剧的事,上次我们还没有谈完。我回去想了想,觉得……我可以进来吗?”他又说了一次。
我只好把门打开,说:“噢,你进来吧。”
他就进来了。
“来之前,我还担心会打扰你睡觉,可是艺文老师对我说,你这时候肯定在看电视呢。”他一边换鞋一边说。
“这不,正播我的恐怖小说呢。”
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演得不错呀。”我说,同时,坐在了他对面。
“都是编导安排的。”他笑笑地看着屏幕。
我也看了一眼屏幕———这时候,另一个他已经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了艺文,他还在孤独地讲着……
“关于那个电视剧……”他把目光从屏幕移到了我的脸上,开始了正题。
“你等一下,我先去一趟卫生间。”
“……好好。”
我起身疾步走进卫生间,掏出电话,继续拨艺文。我要跟他核实一下今天的节目。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现在,是夜最深的时辰。现在,那个瘦小的人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了。
电话终于通了。
“艺文,是我!”
“你又发现什么恐怖素材了?”
“今天的节目又让那个保安出场了?”
“没有啊。”
“我又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你得去看看医生了,周德东!今天这个节目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讲,根本没有其他人出现!”
“他来我家了……”
“现在?”
“地址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我都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儿!”
我忽然想起来,我从来没对艺文说过我家住在哪儿!
他又说:“而且,他就是一个保安,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完了!”
“什么完了?”
没等我说什么,电话一下就断了,我低头看了看———没电了。
……艺文不知道我家里的电话,他无法打过来。
我傻傻地站在卫生间里,不知道何去何从。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在卫生间里藏着,我还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