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这个人不善于隐藏心情,心情的好坏都挂在脸上,又自卑又自负,遇上不顺心的事就拉脸子,这一点很不好,缺少随机应变的能力,唉,举目无亲来到A城,分明这社会,这城市,对自己疏远和排斥,也分明感到了客乡的冷漠。我本是一个爱独处的人,只要有书作伴,憋家里半个月不出门也觉正常,可现在没有家啊!迷失在城市的街头,你只有影子陪着,落魄、烦闷、无依、孤独、怀乡,娘的,袁世凯怎么说的啦?——“慢慢走,等等看。”大概我现在只是一个怀有小农意识的旁观者,自己要想沉淀下来真正融入这座城市,少不得先作孙子,再当爷爷;干吧!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 定下的一处住处,在振兴街第七居委会一个靠街的低矮的小房子,是居委会沿街增设的门头房,这房子原是居委会准备租给人干小卖部的,在墙上钉有一个小货架,两层,正好给我当书架,我也是看上这一点才租下来的,不管走哪哪里,我那两纸箱书都一直跟着。可是太小,只有四、五平方,每月150元。困难时期,就将就着住吧。小房太小了,除了床,勉强能把自行车塞进去,塞进自行车就没了站脚的地,所以进屋主要活动的地方就是床,床也不是真的床,两条条凳上铺了几块木板,太硬,而我的被褥又薄,晚上睡觉硌得腰疼,头几夜不习惯,一直没睡安稳。可是别无他法,坐在被褥上,可以在货架上写字,货架很窄,连稿纸都摆不开,但总还可以将就着写。小房子只通了电,却没有水,解决渴的问题是买点便宜水果,可是,春天便宜水果不多,多数时候就忍着,不久就生了口疮,吃东西时呲牙咧嘴。 自行车给我出了大力,经过小十次不懈地应聘、面试,终于找到了一份专职的采编工作,——《创业导刊》的采编,其实就是业务员,我这一批招聘来的负责“华夏名医”专栏。这下总算解决了早晨刷牙洗脸的问题,每天早起到单位去解决。这个报是市里一家大刊的分支,算是大刊的子刊,——儿子刊,被我们现在的林主编承包下来,林主编叫林树,40岁左右,瘦瘦的,中等个,和我一样戴着近视眼镜,不过比我的眼镜高级。他每年给大报交多少钱不是我这样的业务员应该知道的,我也没那好奇心。书、报,只要见着我都要翻翻,人说“三日不读书则语言乏味面目可憎”,自己今后想吃文学这碗饭,一定得在现有笔头子的水平上再有提高,起码不能滑下来。 白天我一般不回来,回来屋内也得开灯,因为唯一的窗户被钉死了黑暗湫隘,窗户倒不小,原是出售货物的地方,现在住了人就用木板封死了,就是夜里也是磨蹭到7点半以后才回,怕被路人看见还有这么个穷光蛋蛰居这儿。小房门上,春节时贴了个横批“万事如意”的春联,“万事如意”,什么时候能万事如意?万事如意不过是人们虔诚的祝福,世间是决不曾有的。因为沿街都是市廛的闹声,——“热馒头!”、“收废品!”、“碎羊杂!”、“桔子来!”、“收被褥!”、“清洗油烟机!”、“磨剪子来戗菜刀!”,这就是住处外小贩们整天的吆喝声,春雨如暗尘,伴着街心的泥泞。唉,这同样也是职业,人活着,总的有挣钱谋生的手段。 四 门头房只租了一个月,居委会老太就来通知说这个地方不适合人住,这个地方缺一个杂货店,居民反映购物不方便,有人想高价租下来做生意,你要出不到这样的高价,最好下月就搬出去。我答应了,我自己也觉得在这儿住的憋屈。等了一天,居委会老太通知我10号最好搬走,我租期是8号到期,也不想占她两天的光,8号搬走算了。周日去找房子,就在兴民湖畔的一处民房找了个住处,小平房挺好,同在房东院里,和正房的窗户相接,算是正房的一个耳房,10平方,房租每月200元,屋里有个烧蜂窝煤的小炉子,买了锅可以自己做着吃。当下给了房东周老太太20元定金,其实手里只有这么多,那180元,得等到工资发下来才有,实在等不得就向报社借支200元。人逢喜事精神爽,温暖的春风里骑车拐向青年北路,想去市图书馆翻翻书,刚拐过去,就被一红色松花江面包车挂了一下,我这个采编大人手脱了车把,从自行车上飞了出去,远远地趴到水泥地上,而包飞得更远,从车筐到了街心,我爬起来,周围有不少人围观,那辆松花江没有减速,逃之夭夭,这个地方没装监控,我只好泄愤地骂了两声。幸喜身上没有伤,只是车把歪了,车筐瘪了,也没找到车子哪里碰到面包车了,还好,要是让大货车挂住,就完结了。 “华夏名医”倒还有一定市场,因为款项不大,能跑得出业务来,向私人诊所的“名医”每位收800—1000元不等,承诺上一个整版,配发照片、简介、诊所电话。做“华夏名医”数我的业务最好,领了1600元的提成,还徐厂长200元,一下给小蕊和孩子汇去了1000元,女儿、儿子都要上小学,家里开支不小。还徐厂长钱时路上买了瓶酒,两个人喝到半夜。 单位附近文化广场有个不大不小的书店,我下了班常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时下新书贵得要命,就是打折我也不敢常买,一切都得控制在自己的购买能力范围之内,所以读书主要以借阅为主,市图书馆虽然远,还是跑去办了借书证。市图每次允许借三本,只要还书还得勤,不愁没书读。我原有的两纸箱书大都是旧书,是自己每个周日到旧书市场淘来的,我有记笔记的习惯,读的书自认为精典部分先划线摺叠起来,读完就把划线的部分抄到笔记本上,市图的书,都是用铅笔简单记个记号,抄完再拿橡皮擦掉。从市图借的书,几乎都是翻译著作,这次借了三本:茨威格《心灵的焦躁》、菲茨杰拉德《夜色温柔》、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之所以开始大量阅读国外作品,源于我不久前读到的一部读书心得集,叫《心仪》,是小说家张炜写的,对我的触动很大。张炜心仪的书全是外国作品,有百十部,我由此想小说家莫言可能也在读这类作品,要是像我这样老读国内作家的文章,那就一点突破也没有,只能在他们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林主编对自己这个“华夏名医”的创意很自得,开会时大讲,——“对知识的推崇,使你们位尊至上,见官大半级,见了市委书记也不掉价!哈哈,努力干吧!有的是一心想扬扬名、揽住病人的‘名医’,哪条街上没三五个‘名医’?能出大钱的,可以请他们出任咱们的理事会理事。” 可是,这个城市人均收入在全国不算高,小诊所挣不了多少钱,大的上规模的诊所又不多,大医院的主任医师又不肯自个掏腰包,我们这些采编显然是僧多粥少,为了业务,我多次骑车到郊外,为了采编的面子,先把破自行车寄存到离诊所远一点看不到的地方,再腋下夹着包走进去。到下面乡镇找“名医”,“名医”倒是有,土大夫们都说自己是名医,且是祖传名医,可是,越往乡下越掏不起钱,跟这帮“名医”简直与虎谋皮,白费唇舌。因业务一般,按林主编的话说,我已经对不起自己每月领到的底薪工资了。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有想法,觉得这个工作不怎么靠谱,空手套白狼,到现在一期《创业导刊》也没出,我那几个“名医”几次打手机催我了。再这么做下去,连人格也没有了。再往深里想,感觉《华夏文学报》的采编也不靠谱,自以为是文学刊物,盲目托大,下去采访时准客户并不吃你这一套。我两边都干,都干不好,费心费力去了几个大企业,能办了的事就是给人家放下几份报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