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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二天浦小提果真多带了包子,馅里还掺了肉,把普通粉换成了富强粉,连包子的摺都多捏了几道,浦小提喜欢别人欣赏她的手艺。不想白二宝变的很拘谨,吃饭时根本就没到浦小提这厢来,远远地缩在犄角旮旯里胡乱垫了点什么,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浦小提看着饭盒里多出来的包子,恨恨地想,这个人真傻,看我以后还理你!浦小提看了不少文学书,知道愤怒出诗人这句话,此时的她,觉得改成愤怒出胖子肯定更对,她一怒之下,把包子都给吃掉了,看着空空的饭盒,怅然若失。
过后几天都是这样,白二宝好像有很重的心事,避着浦小提。上小夜班,从下午2点到晚10点。腊月天,天黑的很早,下班的时候简直相当于半夜了。工人们裹着大衣推着自行车急匆匆出大门,警卫统着袖子,缩成一团站在门口,吐出一团团白气。
白二宝推着自行车,相跟在浦小提的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浦小提说:“我多带了包子,你怎么不来吃啊?”白二宝说:“吃,哪能不吃。我想吃一辈子呢。”闲话中,浦小提走出了厂门。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断喝:“你停一下!”浦小提吓得一哆嗦,僵立在昏黄的路灯下,不知自己犯了哪条禁令。警卫说:“不是说你,是说他呢!”说着,用警棍示意已经走远的白二宝回来。
白二宝一瘸一拐慢慢走回来说:“怎么啦?天飘粒子了,我腿脚不便,还得赶紧回家呢!”说“腿脚不便”时声儿格外大。
警卫走到白二宝的自行车跟前,说:“打开。”说着就伸手去拿白二宝放在自行车后架上的饭盒。不想,看着不大的旧铝质饭盒,如同被焊在了车后架上,纹丝不动。浦小提把在车间巷道里翻动金属板的手劲使出来,哐啷一扳,饭盒应声打开。盒子满满当当,在黯淡的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磷光,一眼望去,像是一盒洗净码齐的带鱼段。浦小提立刻认出来了,它们是金属,是车间里通过了电解步骤之后完美纯粹的金属。这种金属非常昂贵,在世界金属交易所,喊出的都是天价。警卫露出得意之色,他是有经验的老手,没有任何密报,只凭着自行车带被压下的幅度,就敏感地觉察到所载并非空饭盒,贼就真让他憋住了。
“怎么回事?”警卫问。明知故问。
“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在一块吃的晚饭,后来就把空饭盒放在车后头了。再也没动过饭盒。也不知道这是谁,嫁祸于人。把偷来的金属放在我车后面了。真真气死人了!”白二宝振振有词。他们正点下班,因为路远,就压了下班工人的尾巴上,这会儿人都散尽了,几乎没有人看到这一幕。浦小提默默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根本就没有和白二宝在一起吃饭,也没有看到白二宝把饭盒夹在车后面,这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她本来是可以这样说的,但是好像有一块沾满了电解液的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巴,咽喉又呛又苦腐蚀到心,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警卫有些为难,即使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警卫,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认定就是他偷的金属,但你没有抓住他的手,你就没法确定说是他。还有一个看起来这么本分的姑娘是他的证人,此事鲁莽不得。警卫换了一个口吻,说:“饭盒你是不能拿走了。你写一个东西,在这里。旁的等着明天再做处理吧。”白二宝把刚才所说写了下来,签了名,还按了一个手印。警卫示意浦小提也签名。浦小提愣了一下,她很想不签,看到白二宝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不忍心拒绝。如果她说白二宝干的事和自己无干,依警卫虎视眈眈的眼光,白二宝今天晚上就得蜷在地上冻一宿。她上了8个小时班,白二宝也上了8个小时的班。如果蹲到天亮,多折磨人啊。浦小提提笔签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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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们都是苦孩子”,这句话在浦小提心底最嫩薄的地方按下了一枚图钉,黑暗而疼痛。
第二天,白二宝的师傅老病找到浦小提,说:“你能保证是有人给白二宝栽赃吗?”
浦小提说:“我不能保。”老病说:“你既签了字,就是保了。现在,白二宝没什么事了,你也没什么事了。可我有事了。这个金属是谁偷的?厂子里很重视,要咱们查个水落石出。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样倒腾啊。再说这金属军工上有用途,要是倒卖到台湾,麻烦可就大了!依我看,这也一定不是咱车间的人干的,许是外头的人干的。这两天,正有几个临时工在附近挖下水道,肯定是他们啦……”
老病这些话是凑在浦小提耳朵旁边说的,浦小提只觉得半边耳朵好像被山火燎了。几天后,他们已经倒成了早班,下午两点下班,浦小提特意等在后头,在厂门外避人处拉住白二宝,说:“你给我说实话。饭盒里的金属块是不是你偷的?”
白二宝说:“不是。”浦小提冷冷道:“你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告诉你,人家把金属块拿去做了指纹分析,上面除了你的指纹,根本就没有别人动过的痕迹。你还有什么狡辩的?你是个贼!”
白二宝默不作声,半天,突然抽泣起来,属于男人的大颗眼泪像榛子一样结实。他说:“浦小提,别人能说我是贼,你不能!金属块是我偷的,可我为什么要偷?为的是你!”
浦小提惊得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嘴,心就跳出来。关于查出指纹的事,有个朋友在厂部,向她透露了详情。金属块真是送到专门机构检查了,当时没经验,多个警卫把饭盒拿起放下翻看过一番,指纹太杂乱,已没有侦破的价值了。挖下水道的临时工死不承认,已成了悬案。浦小提本想敲山震虎,吓唬吓唬白二宝,没承想他竟招了,居然还胡说八道,说作案动机和自己有关。浦小提大怒道:“白二宝,你不能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偷东西来着?”
白二宝看看周围无人,苦着脸说:“我不是想娶你吗,可我家那么穷,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我要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我要提着好多礼物去看你爹娘……这些都需要钱,我……太糊涂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浦小提全身又冷又硬,变成了金属。当初她默许了白二宝的假话,以为帮他逃过一劫,就没什么事了,不想却和这个甩不开的白二宝粘的更紧了。浦小提慌乱起来,稳稳神,岔开话题说:“白二宝,你不能信口开河。这一次就算了,厂里没法认定是你,反正金属也没有丢,就不打算追下去了。你以后千万可不能做了。”说完,浦小提转身就走,快快离开这让她担惊受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