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那个婴儿似乎在睡着。
但是,张清兆一直没有放松神经。
冷学文就躺在卧室里啊!他怎么能放松下来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那样枯坐着,一直到了中午。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动静,他一下就坐直了。
是的,那个婴儿在吭哧,声音越来越难听。
他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卧室去。
他惊呆了。
那个婴儿在襁褓中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淌着口水,嘴斜眼歪!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采取任何救治措施。他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形!
婴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抽搐了。
张清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很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王涓和母亲回来了。
他马上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喊道:“快快快,这孩子又中风了!”
王涓三步两步地冲进来。
母亲也跑进来。
王涓还算镇静,她动作很轻地垫高了婴儿的枕头,然后就用手掐他的人中。同时,她对张清兆喊道:“快打120啊!”
张清兆跑到客厅,打了120。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过母亲和王涓忙碌的胳膊,盯住那张扭曲的像猫一样的脸,越看越恐怖。
那是一张正在崩溃的脸。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120的大夫就赶到了。三个,都穿着白大褂。
这时候,婴儿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死不了。
一个主治大夫给婴儿做了例行检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小了……”
王涓说:“还用不用到急救中心去?”
大夫说:“没什么用。这种病就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过来了就过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你们得记着,他犯病时千万要小心轻放……”
王涓说:“前两天晚上,他一直在出汗,睡觉还打呼噜。”
大夫说:“那都是中风的一些征兆。以后你们要留心。”
120的大夫收了出诊费之后就离开了。
王涓开始哭。
母亲坐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张清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想心事。
这天晚上,大雨如泼。
在满世界的雨声中,张清兆开始烦躁不安,好像大难即将来临。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那个男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极其微弱。
难道他有了什么预感?
王涓醒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清兆,说:“去给孩子煮瓶奶。”
他爬起来,去了厨房。
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煮奶了……
平时,这个男婴哭的时候,只要用奶瓶堵住他的嘴他就不哭了,今天却不一样,王涓举着奶瓶喂他,他扭动着脑袋,一口都不吃,还哭。
王涓打开灯,抱起他摇晃。
母亲也起来了。
她披着衣服走进卧室,担心地说:“这孩子怎么了?”
王涓说:“我也不知道。”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左眼上那块胎记不怎么明显了。
母亲接过他,一边颠晃一边走来走去。
他一直哭,哭得一家人很丧气。
王涓瞪了张清兆一眼,气呼呼地说:“你一天就知道傻站着,想点办法啊!”
张清兆平静地说:“他很快就会不哭了。”
母亲走过来,不安地说:“清兆,我想起了一件事。”
张清兆把头转向她。
“你还记得那个穿雨衣的人吗?”
母亲也想到了这个人!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次你没有念叨口诀……”
张清兆深深低下头去。
假如,那次他埋铜钱的时候把口诀念三遍,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个男婴正是那次失误的衍生物。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要不,咱们烧点纸吧?”母亲又说。
张清兆没有表态。
原来,他一直这样想,但是,现在他认为,即使烧了纸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这个人已经爬进他的家了!
男婴一直哭到天亮才渐渐停下来。
接着,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停了,但是还黑黑地阴着。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电视上说,全市平均降水近140毫米,与往年同期相比降水量增长了一倍。
全市境内共有大中小型水库一百三十多座,五月初以来连续不断的小雨、中雨、大雨,使这些水库的水位平均上涨了一米多。
有关部门组织了近二百个抗洪抢险突击队,队员十几万人……
吃早饭的时候,张清兆对王涓说:“今天你和妈出去转一转吧,我在家看孩子。”
母亲说:“湿淋淋的,我才不出去呢。”
张清兆继续对王涓说:“你出去给妈买件衣服。”
结婚以来,王涓从没给婆婆买过衣服,这件事让她一直很愧疚,叨咕过几次了。她马上赞同地说:“行,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母亲说:“买什么衣服啊,我有穿的。”
张清兆说:“妈,你不要说了,王涓早就要给你买的。”
接着,他又对王涓说:“你再到婴儿商店给孩子买一套小衣服回来。”
王涓说:“我看看再说吧。”
张清兆说:“挑好的,贵点没关系。”
吃完饭,张清兆主动收拾碗筷,说:“你们带上伞快走吧,一会儿可能得下雨。”
直到出门前,母亲还在嘀咕:“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买什么衣服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涓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张清兆一眼。
张清兆感觉那眼神太复杂了,不由抖了一下——那里面有一丝难过,有一丝不安,有一丝鼓励,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