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兆支支吾吾地说:“有点事……”
“别把孩子冻着啊!”李姐关切地说。
张清兆不再说话,急匆匆地走下楼梯。
上了车,他把死婴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对母亲说:“妈,你坐在前面吧。”
母亲说:“不,我要跟他坐在一起。”
张清兆就不再坚持,由她去了。
夏利车在雨中开出了安居小区,驶上了马路。
路上的人很少,都打着伞。
走着走着,张清兆突然看见一个警察出现在路旁,朝他摆手。
他的身子一抖,脑袋“轰”地就大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值勤的警察,他只是要坐车而已。
他赶忙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从那个警察面前紧张地开了过去。
刚刚开过去,他就从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警察的脑袋跟着张清兆的车转过来,一直朝他望着。
张清兆转了个弯,那个警察的眼睛终于不见了。
路不好走,五十里路他开了近一个小时。
他抱着死婴走进家门时,父亲正坐在炕上看书。他抬起头,看见儿子和孙子进了门,就把书放下了,大声说:“这下雨天你们回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接孙子。
母亲泪汪汪地对他喊道:“孩子死了!”
“孩子怎么了?”父亲大声问,同时侧过耳朵来。
母亲对着他的耳朵又喊了一声:“孩子死了!”
张清兆胆战心惊地对母亲说:“你别喊了!”
母亲皱着眉,不耐烦地对父亲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张清兆怀里的死婴。
父亲歪头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天黑之后,雨不下了。
张清兆抱着死婴,和父母一起出了门。
让他一个人去埋这个死婴,他无论如何是不敢的。
他家在屯子最西头,出了门朝西一拐,就是旷野了。
本来,他不想让母亲出来,但是母亲说,这孩子埋在哪儿,得由她来决定。还有,她要烧点纸,送孩子走。
她拿了一支手电筒,还有一沓画了“币值”的黄表纸,大约有三亿元。
母亲走在最前面。
张清兆抱着死婴走在中间。
父亲走在最后,扛着两把铁锹。
张清兆怀中的死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一点点变硬了。
母亲领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一直走进一片杂树林。
她在一棵很高的杨树下停下来,选中了一处向阳的斜坡,说:“就这儿吧。”
张清兆放下那个死婴,和父亲一起挖坑。
坑很快就挖好了。
张清兆把死婴小心地放进去,正要埋土,突然好像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窃笑声。
他抖了一下,直起身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母亲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你看什么?”
张清兆小声说:“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没有哇。”
张清兆低下头,看坑里的死婴。
母亲的手电筒也照过来。
在苍白的光束下,他看到了这个死婴最后的样子:
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似乎有点不像他了。他脸色青紫,双眼微睁,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嘴张着,舌尖吐出来……
张清兆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开始填土了。
母亲把手电筒移开,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跟张清兆一起埋,一个坟包很快就鼓了起来。
他们住了手。
母亲走过来,蹲在坟包前,开始烧纸。
火着起来了,纸灰飘向了空中。
火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她哭得更厉害了,惨痛的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张清兆小声说:“妈,走吧!”
母亲不理他,还在哭。
张清兆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总觉得附近藏着人。
“求求你,别哭了!现在都不让土葬,要是被人听见,我们就麻烦了!”
说完,张清兆走上前,几乎是强行搀起了母亲。
这时候,父亲已经步履沉重地朝回走了。
张清兆扶着母亲走出了一段路,不放心地回过头,想再看那个坟包一眼,可是,他只看到一片漆黑。
张清兆没有在巴望村过夜。
母亲说:“王涓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你回去吧。”
他在父母家歇了一阵子,连夜赶回城里。
一路上,他没遇到一个人。
前面的车灯白晃晃的,后面的座位黑糊糊的。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好像那个死婴还在后面躺着一样。
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
一个女婴站在他脚下的黑暗中,赤条条,血淋淋。
他和她静静对视了一阵子,她突然嘻嘻地笑起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他渐渐看清,那张血淋淋的脸竟然是雨生!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小声说:“爸爸,我要回家……”
此时,张清兆一个人驾车走在无人的野外,仿佛又听见了这句话: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都快半夜了。
他轻轻打开门,轻轻关好门,轻轻走到沙发前,轻轻躺下来。
孩子刚刚死掉,王涓肯定很害怕,应该到卧室陪陪她……
他只是这样想了想,并没有动。
王涓肯定已经睡着了。她的身体很好,睡觉挺死的,即使有人在她旁边躺下来都不会惊醒她。
张清兆希望她不要醒来。
孩子刚死,如果她醒来了,两个人肯定要说孩子。
言多必失,张清兆怕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有一种直觉——王涓似乎很清楚这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另外,他也不愿意面对她的悲伤,此时他太累了,极其需要安静,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