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这个会是从大家传看吴志国的血书开始的,开得惊惊咋咋的。金生火是第一个见风使舵的,他完全被吴志国鲜红的血书震惊,眼睛湿了,“哎哟哎哟”地抹起了眼泪,痛心又痛恨的样子让白秘书很开心。就是说,白秘书也由此认定李宁玉就是老鬼。顾小梦更不用说,她比谁都清楚李宁玉就是老鬼,只是由于被迫而不敢指控她而已,但现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她,她一下成了个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添了一份优哉乐哉。在场的可能只有王田香,某种意义上说心还向着李宁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肥原的一张诈牌。他希望李宁玉能识破真相,把牌打回去,重新给吴志国套上老鬼的枷锁,以免去他的后患。他专心注视着李宁玉的反应,并隐隐期待她做出有力的反击。
李宁玉一贯地沉默着,思索着,力求镇静,不露破绽。但她觉得压力很大,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没有想到,肥原会把吴志国的血书抛出来,向大家公开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肥原的又一张诈牌,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顾小梦出卖了她?她突然有种四面受敌的感觉,一时不知怎样突围。她绝望地沉默着,看似很平静,无所用心,其实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头皮发麻,如一把利斧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令她心惊肉跳。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拿出梳子梳头,一下激怒了白秘书。
白秘书一声厉喝:“李宁玉,你说话啊,死人都开口说话了,你难道无话可说?”
李宁玉如被唤醒似的,迅速思考着,该作何反应为好。最后她觉得不能恋战,应该一走了之,于是抬起头,涨红着脸对白秘书吼叫:“你去问肥原长吧。”言毕愤然离席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田香说,“吴志国用血书说,老汪用眼泪说,说的都是一件事,我李宁玉是老鬼,你抓人吧。”
“抓谁?”王田香明知故问,他对李宁玉的表现尚属满意。
“抓我啊。”
“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死人活人都认为我是老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去地狱里说了。”说罢,转身欲走。
王田香叫住她,起身朝她走过去,好像要把她拉回来,临时又止了步,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在这里说吧,你去地狱里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什么呢?”
李宁玉说:“我要说的昨天都已经跟肥原长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要说,我倒想问问顾参谋,因为只有她没有表态。”
顾小梦问:“你想问什么?”
李宁玉说:“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就是老鬼?”
反守为攻,好一个李宁玉!顾小梦暗生佩服却又厌恶。佩服是因为她的演技太高了,在这样被动的情形下照样面不改色,装腔作势,把主动权握在手中。厌恶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隐情不报,还是如实道来?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可反抗的力量时刻在她心中云涌风起,她真担心自己会因一时兴起,一说了之。说还是不说?她恨不得遁地而去,躲过这左右不是的难堪。
怎么躲得过呢?李宁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有点孤注一掷。
顾小梦举目接着李宁玉的目光,不客气地说:“如果我也说你是老鬼呢?”
李宁玉话里藏话:“我想凭你对我的了解,你不会这么说的。”
顾小梦在心里骂: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就该这么说!可是……她狠狠地瞪李宁玉一眼,威胁道:“我要说了呢?”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说:“那说明这里就是地狱,所有人说的都是鬼话。”
顾小梦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是,他们说的都是鬼话,这里就是地狱。地狱!”笑罢了,话头一转,对王田香说,“不瞒你说,王处长,我不相信李科长是老鬼。也可以说,我不相信吴志国有这么崇高,甘愿用生命来为皇军效忠。”
李宁玉听了,心里最大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其实,李宁玉最怕的是顾小梦出卖她,只要顾小梦依然如故——承诺不二,那么哪怕她立刻被关押起来,情报还是有希望传出去的。
四
没有完全关押,但也差不多,不能出楼,吃饭由卫兵负责送,寝室也作了调整:李宁玉被安排到吴志国原来住的房间。大房间,单独一人住。这是吴志国的血书给她的待遇,是假戏真做的需要,也是做给金生火和顾小梦看的。意思是告诉他们血书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李宁玉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录音]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吴志国是假死,所以我也觉得她已经完蛋了。一个人用生命来指控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真的,开始我有点幸灾乐祸,心想我不告你照样有人在告你。但后来当她专门责问我后,我忽然觉得不对头,我感觉她好像是在怀疑我出卖了她。如果她真这么想,那对我显然是不利的,万一她一冲动把我也卖了怎么办?所以我一下子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危险,对我反而越是不好。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说她不是老鬼,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想对她表个态,这事跟我没关系。
但我也知道,这还不能完全消除她对我的怀疑,因为这样她照样可以怀疑我是跟肥原他们合计好的,背后当恶人,当面做好人,演戏呢。怎么样才能让她完全消除对我的怀疑?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帮她把药壳子放回原处,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来表态,来让她相信我。就这样,会议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想溜出去。但溜出去的理由我一时找不到,当时窃听器的导线已经接通,我们不能随便交流。李宁玉突然一把抱住我,一边对我大声哭诉,痛骂吴志国陷害她,一边悄悄告诉我一个办法。她叫我骗白秘书,我和她本来是合用一支牙膏的,现在我们分开住,我必须要去外面招待所里买一支牙膏。后来,我就是以这个幌子溜出去的,顺便把三只药壳子放回了原处,当时还不到十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