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宜文听爱德华说完,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咖啡问道:“你妹妹打算住多久,要是时间太长,即使我们房东不说话,那三位同住者也会有意见的。本来人家出了钱有四分之一的公共面积使用权,多住一个人就变成只有五分之一了。”
爱德华松了口气:“汪小姐你放心,他们三个我会去商量的。等我妹妹来了就把小保姆玉春辞掉,那点活让我妹妹来干,作为换取居住的条件。我妹妹不仅会收拾屋子,还会做一手好饭菜呢。”
汪宜文听完爱德华的如意算盘差点叫起来,说:“爱德华,我真不相信你是英国人,比中国温州人还精明呢。”爱德华截住汪宜文话头:“你说得太对了,就兴你们中国人连伙结帮往我们欧洲去开餐馆做皮鞋,就不许我们带自己家人来中国寻找发财机会呀?”
汪宜文原想小保姆玉春才替四个老外干了几天就被辞掉,心里没准会埋怨她这个介绍人。可是汪宜文多虑了,像玉春这样勤快伶俐的小保姆,即使把每天二十四小时全部用来干钟点工活,也不愁没人雇她。玉春听说爱德华的妹妹要来上海接替她这份活儿,不但不恼,倒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平衡舒坦。原来洋女人也不比她高贵多少,来上海想站住脚跟,一样得从当保姆做起。反正都是在“兆丰花苑”里当小保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玉春还很得意自己保姆队伍里有了个洋妞。
露西一来到上海,爱德华就把她带到自己上汉语课的F大学里去,介绍她认识了中国班主任老师。爱德华的打算是,往后自己没工夫上学的日子,就让妹妹去他座位上坐着,听懂多少算多少,总比白白扔掉那么贵的学费好些。汪宜文后来对爱德华说:“你家祖上一定有犹太人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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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娅兼教法语的“新上海”语言学校是一家在香港注册的公司开办的,从校长到兼课教师大多是洋面孔。西尔维娅在上海生活了一段日子后才感觉到,这座城市里年轻人学外语已经表现出一种疯狂的态势。所有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在大街上稍微放慢脚步,肯定会有中国人上来主动搭话。他们的目的十分简单,无非是想同西方人操练几句英语口语。所以“新上海”开办以来生意一直很火爆,分校开到了上海每个区的中心地带,报名人数依旧天天增加。原因就在于“新上海”所聘用教师的外籍身份。中国正在大踏步迈向国际化,什么都得讲究国际面孔。有个出生在法国巴黎的华裔男孩,操一口正宗巴黎腔法语,却在竞争“新上海”的临时教职时败给了西尔维娅。因为那男孩长着与中国人无异的面孔,他来教法语的话,中国人不放心,一样花钱总觉得从洋面孔嘴里学来的外语才更正宗些。西尔维娅心里有点同情华裔男孩,他的法语远比西尔维娅讲得规范正宗。西尔维娅虽然来自瑞士的法语区日内瓦,但她母亲出生在苏黎世,只讲德语,西尔维娅的法语中带有较为浓重的德国腔,只不过中国人不知道罢了。
这所“新上海”语言学校的校长是法国人,年纪不大,因留着满脸络腮胡子,中国学生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 老巴黎”。校长很喜欢这个外号,他知道上海这座城市历史上就与法兰西有缘。法国的香水,葡萄酒,甚至法式长棍面包,永远不愁在上海没有市场。不信你随便在大街上拦住一个上海人问问,若是有钱有闲的话,世界上哪个国家是他最想去的?多半上海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法国。现在上海人叫校长老巴黎,恰恰是对他身份的肯定和欣赏。
西尔维娅刚开始教法语时,心里有过一阵忐忑不安。她从小跟母亲讲德语,跟父亲讲法语,是在双语环境下长大的,法语水平不如真正的法国人。可是老巴黎校长替她打气:“你长着黄头发蓝眼睛还担心什么?这可比你的法语水平更重要呢。”果不其然,西尔维娅在“新上海”教法语以来,中国学生都对她尊重有加,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法语语法或发音有什么问题。
因为在“新上海”兼课,西尔维娅很快成了留学生中的富姐。她可以住在 “兆丰花苑”的高档公寓里,出门就打的,泡衡山路酒吧,逛“恒隆广场”也成了她在上海生活的一部分。要是她待在日内瓦,哪里找得到这样轻松挣钱的机会,跟男朋友出去约会都得斤斤计较分摊矿泉水面包和车子的汽油费。西尔维娅庆幸自己来到了上海,这真是一个专为外国人提供机会和运气的大城市。西尔维娅想在上海尽可能长时间留下来,她向老巴黎校长提出过希望与学校签订一份正式的兼课合同,这样可以保证目前的生活状态持续下去。可是老巴黎总是吱唔着以各种借口回避签合同话题,而且校长本人和“新上海”的另外几位意大利语、德语、西班牙语教师,每隔三个月会定期消失一次。西尔维娅后来才知道老巴黎他们是去香港续签旅游签证的。这几个所谓教学经验丰富的校长教师,都不具备在中国境内工作所需的正式职业签证。严格地说,连西尔维娅在内,“新上海”语言学校里工作的所有外国人,几乎清一色属于非法打工者。西尔维娅开始变得忧心忡忡。西方国家对所有非法外来打工者的处罚,最常见的是驱逐出境。那么中国政府一旦发现了“新上海 ”语言学校窝着一群外国黑工,会不会也将他们驱逐出境呢?
来上海这些日子,西尔维娅已经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充满活力的国际大都市,她不想离开上海,她只想在上海过上满意的生活,当然她也不愿意故意去抵触中国政府的法规法令。西尔维娅这时最容易想起的求助对象是爱德华,爱德华也在外面兼职打工,而且是他们几个人中在上海活得最惬意最滋润的。爱德华汉语说得好,人又长得帅,再加上脑子灵活,天大的犯难事情在他看来都可以找到中国朋友帮忙。爱德华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有中国朋友关系,这件事可以搞定”,要不他也不会把妹妹都带到上海来。
吃晚饭时大家聚在厨房和餐厅里,看上去一桌吃饭的人其实各吃各的,只不过身子凑在一块罢了。西尔维娅特意做了个鹅肝沙拉请众人品尝,她知道爱德华最爱吃各种味道的沙拉,但她不能明说只请爱德华一个人,所以将沙拉盘放在了餐桌中央。西尔维娅边吃饭边问爱德华:“你我都是持学生签证来上海学汉语的,现在打工挣钱不违反中国政府的法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