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冯·巴赫照这样侃侃而谈的时候,彼亚捷尔金在一条长凳上坐下,开始观察他的临时住处。……树林里的灯火只有远看才富于诗意,临到在近处看,它却成为可怜的散文了。
……在这儿,它照亮一个小小的灰色斗室,四壁倾斜,天花板被烟熏黑。右边墙角上挂着个乌黑的圣像。左边有个难看的炉子,看上去象是阴森的洞穴。天花板上沿着房梁横着一 根长竿,当初是用来挂摇篮的。一张陈旧的小桌加上两条狭窄而不稳的长凳,就算是全堂家具了。屋里又黑又闷,而且阴冷。空中弥漫着腐烂和油烟的气味。
“这些蠢猪……”彼亚捷尔金斜起眼睛看着他的仇人,心里暗想。“他们侮辱了人,把人踩在烂泥里,如今倒在高谈阔论,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你听着,”他对卢卡说,“你这儿另外还有房间吗?我不能待在这儿。”
“有个前堂,不过那儿很冷,先生。”
“冷得很啊,……”谢美奇金嘟哝说。“要是我早知道的话,我就把酒和纸牌带来了。喝点茶吧,怎么样?老大爷,你给烧个茶炊吧!”
过了半个钟头卢卡端来一个肮脏的茶炊、一把缺嘴的茶壶和三个茶杯。
“茶叶我倒有,……”冯·巴赫说。“现在只缺糖了。……老大爷,你给点糖吧!”
“嘿!要糖,……”卢卡在前堂里笑道。“在树林里要找糖!这儿可不是城里呀。”
“有什么办法呢?那我们就喝清茶,不用糖了,”冯·巴赫决定道。
谢美奇金沏上茶,倒满三杯。
“他居然给我倒茶,……”彼亚捷尔金暗想。“我才不稀罕呢!他们吐了你一脸的唾沫,然后又请你喝茶。这些人简直没皮没脸。我要向卢卡另要一个茶杯,单喝开水好了。正巧我倒带着糖呢。”
偏偏卢卡没有第四个茶杯。彼亚捷尔金就把第三个茶杯里的茶倒掉,斟上开水,啃着糖块喝起来。他的仇人们听见啃糖块的响声,面面相觑,扑嗤一声笑了。
“说真的,这可真妙!”冯·巴赫开始小声说。“我们没有糖,他没有茶叶。……哈哈。……有趣!嘿,他简直还是个小孩子!这么大的一个人,可还是那么孩子气,专会噘起嘴来怄气,倒象是贵族女子中学的女学生。……同事!”他转过脸来对彼亚捷尔金说。“您不该嫌弃我们的茶叶。……这不是那种便宜的茶叶。……不过,要是您爱面子而不肯喝,那您总可以给我们点糖,算是抵偿茶叶嘛!”
彼亚捷尔金一言不发。
“老脸皮,……”他暗想。“他们侮辱了你,吐了你唾沫,现在还有脸来罗嗦!这班人就是这样!可见,先前我在法院对他们说的那些顶撞话,他们听了满不在乎。……我不理睬他们。……我躺下睡我的觉。……”炉子旁边地板上铺着一件皮袄。……放头的那一边有个塞满干草的枕头。……彼亚捷尔金就在皮袄上躺下,把发热的头放在枕头上,拿他的皮大衣盖在身上。
“多么烦闷无聊!”谢美奇金打个呵欠说。“要看书的话,这儿太冷,太黑;要睡觉呢,又没有地方。……真糟!……您告诉我,奥西普·奥西佩奇,比方说,要是卢卡在饭馆里吃了饭,却没给钱,那么这算是犯了什么罪:盗窃罪呢,还是诈骗罪?”
“两样都不是。……这仅仅构成民事诉讼的理由而已。
……”
接着他们就争论起来,延续了一个半钟头。彼亚捷尔金听着,气得发抖。……他有五次打算跳起来,参加这场争论。
“简直是胡说!”他听着他们的争吵,痛苦地想道。“这些话多么落后,多么不合逻辑!”
这场争论直到冯·巴赫在彼亚捷尔金的身旁躺下来才算结束,他把皮大衣盖在身上,说:“得了,别吵了。……我们吵得这位辩护人先生没法睡觉了。您躺下吧。……”“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谢美奇金在彼亚捷尔金另一 边躺下,说。“同事,您睡着了?”
“他们又来纠缠了,……”彼亚捷尔金暗想。“这些蠢猪。
……”
“他不说话,可见睡着了,……”冯·巴赫喃喃地说。
“他倒真有本事,在这个猪圈里也睡得着觉。……人家说司法工作者的生活是书斋里的生活。……其实这不是书斋里的生活,而是猪的生活。……你瞧,魔鬼把我们支使到哪儿来了!
您猜怎么着,我倒挺喜欢我们这个邻居,……他姓什么来着?
……是姓谢斯捷尔金吧?他激烈,一团火似的。”
“嗯,是埃……不出五年,他就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