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加荣心里乱乱的,洪大顺就劝她不要着急。今天反正是招了狼,不能回了。当晚就把那岩羊肉煮了,棚子里的四个人还吃了一顿羊肉宵夜。棚子从中间拦了一道,前边用木桩子搭了个客铺。端加荣与洪大顺睡在客铺上。雪应该是住了,风也停了,外头正悄悄地、精心地冻着凌,把大地冻成一块死尸般的冰壳。可是,他们听见棚子外头有什么走动的声响,并且,窝棚壁子有什么扒动的声音。
“果真啊!果真啊!”端加荣说。可傍着一个男人,端加荣没有很害怕,手只是紧紧地箍住洪大顺,箍住洪刘顺温热的腋窝。
“不要怕。不要怕的!它陪我来的!”
“果真啊,是狼?”
狼见过,可狼今日在八里荒。好在有一个男人,可也正是这个男人,把狼引来了。事情就是这么,你感激他,你埋怨他。
狗很灵敏,狗叫了起来。
“不要怕的,我说了,就是狼,明天我喊村里的人来,它也不得活的。”
“妈,妈呀!”两个女儿在喊。
端加荣只好去照顾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吓得抱成一团,往被子深处拱。洪大顺睡不了,他也有点恐慌,寻刀,又去火塘拨火,把火烧大,抽烟,说:“狼见了烟火昧,就会走的,它不得活的。”他反复说。
端加荣说:“这么大的雪,它们肯定没吃的,见了这些肉,它们哪不想吃一口呢,肯定不是吃咱来的。” &star=1#83142
洪大顺说:“肯定,是啊,它咋吃你们呢,人这么容易让它吃!”
端加荣问:“没有拦你的路啊?”
洪大顺说:“我照见林子里有两只牲口眼睛,绿莹莹的。它不敢轻举妄动,就证明它没有成群。”
“一只?”
“就一两只,我估死了,狼跟虎豹一样,都是独心独肝。不要怕的,不得活的。狼现了身,在这里不得活的。”
“可这不是在草浪坪,是在八里荒呀!当初你为何不把肉甩给它算了?”端加荣说。
“人都没吃的给它!”
“现在咱把煮熟的甩出去喂它行吗?”端加荣问。
“不行的,喂白喂了,明天先看看再说。”
后来,洪大顺看着端加荣,看着这个大自己十岁的女人,看着这个棚子里的一切,说:
“住这里,也不是个事。”
这时候,狼,狼的叫声真的清晰地传来,是在风中,起风了,河谷在低低地吼叫,荒野浩荡,那声音像一把剑横扫过来,发着寒光。
“那又住哪里?我愿意的吗?我疯了!有地方住会往这里跑?我不开荒翻过年我们母女三人吃啥?村长又不调换地儿,你说我能住哪儿去?”
她最后一句话是想洪大顺接茬儿的,如果洪大顺下了决心,把她们母女接走,接到草浪坪他家去,那不一切就解决了吗?
洪大顺不接茬儿,他欲言又止。端加荣故意这样说的,让他很不自在,逗逗他,有时,让他弄得浑身不自在,端加荣会在心里笑,笑过之后轻松些。洪大顺毕竟是个小青年,整整他的蛊。端加荣见洪大顺又卡住了,就说:
“大顺,我不是逼你呀,你不消吓得。”
洪大顺说:“我又不是吓大的,我晓得,反正……反正你们住在这儿总让人捏一把汗……我要是接你们走呢?” &star=1#83142
端加荣说:“你搁不得我的。大顺,算了,我知道自己的命,我就这个命。你这么说,理不直,气不壮,声音打战哩,我不会当真的。”
她这么说,洪大顺就越觉理亏,就越想把那句话铁板钉钉决定算了,可……
“我来这儿,又不是像别人说的,是来投奔你的。我住这离你那么远,我不住草浪坪,我住孤魂野鬼住的八里荒,看哪个嚼舌根子去!你接我我都不去的,我就要争这口气!”
他们撕着苞谷,他们听着外头的风声。雪不知还在落没落,雪落是无声的。
“明天,我到乡里去!”端加荣说,“大顺,明天劳烦你照看娃子,就打一天照拂。”
“还开不开荒呢?”洪大顺问。
“开呀,咋不开?没看我苞谷种都背来了嘛。”
“你果真要在这儿长期住下去?”
“我说了一百遍,长期。”
“换给你田也在这儿住?”
“也!”
女人的声音有点嘶哑,可很决绝,干脆。这个女人!……
早上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雪地上有零乱的兽迹。端加荣喊出了洪大顺来看,洪大顺看后,果断地说:“狼的,说不定不止一只哩!”
“那它们去了哪儿呢?或是藏起来了?”端加荣问。
洪大顺掰着腿,踏着狼的脚印看了一段,指给端加荣看说:“它们去了北边的林场,估计是那儿羊多。” &star=1#83142
“林场养的羊子啊?”
“正是。”
这么说,端加荣心就放下了一点。不过她依旧放心不下,问:“它们还会不会来呢?或者,藏在对面山上的林子里了?”
——那儿,离端加荣开的荒田不远,那儿也有些兽迹,乱七八糟的。
“甭怕哩。”洪大顺不在乎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又补充说:“昨晚咱一个,还背着这么好的肉,它也没敢上来,兽总是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