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治安叫秘书喊来旗政府办公室巴主任。
“老巴,这位就是白尔泰同志。你领他过去看一下新腾出来的旗志办办公室,帮助他安顿一下。”古治安转过身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白尔泰说:“你先过去看看办公室,熟悉熟悉情况,有什么要求、困难,找巴主任解决,不行就找我。等你上任后,工作方面,再开一个专门会议。”
白尔泰完全愣住了。形势急转直下,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简直跟拉郎配差不多。没想到这位古治安旗长办事如此果断,说干就干,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甚至有些独断专行。他虽然感到突如其来,但他那颗僵木冰冷的心,有些热乎起来,产生出某种冲动:在这样一位父母官手下干事儿倒不赖。于是,他有些机械地随着巴主任,走出古旗长的办公室。
穿过一个小套院。有一栋红砖平房,这里是旗档案局。旗志办的办公室,就是从档案局腾出来的。屋里有三张办公桌,靠窗户的那张大的空着,显然是留给他的。他的两个“兵”已在那里,经巴主任介绍相互认识了一下。男的叫门古德,原在旗文化馆搞民间文艺的,女的叫古桦,原档案局的年轻资料员。
“白老师,往后我们就听您的了。”那位叫古桦的女“兵”挺开朗活泼,一双大眼直率明亮地盯人。
“白主任,我是个搞民间文艺的,工作上往后多关照喽。”门古德戴一副眼镜,五十多岁。
“你们不必客气,不要主任、老师地叫,我还不习惯,叫我白尔泰就行。我是三分钟之前才知道要干的是这差事。”白尔泰搔了搔那一头乱发,冲两个人笑了笑,“工作上我还不知道怎么干,慢慢摸索吧,干不下去了,我就卷铺盖下乡,还去搞普法宣传,其实老百姓的炕头上挺舒服的。”
“白老师,你真逗,说话还挺有趣。”古桦笑嘻嘻地帮他弄弄桌椅,感觉还挺喜欢新来的主任。
就这样,白尔泰莫名其妙地被人强行安排在旗政府旗志办,两手空空地上任当主任了。坐进那张挺漂亮的办公桌后边的靠椅上,他一时有些不适应,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这又是做着一场梦,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当古桦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老门向他递烟抽时,他这才惊醒过来,觉得不是梦,眼前的这一切全是真的,他想真该思谋思谋怎么干了,怎么当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主任了,要不怎么对得起只见过两次面却有知遇之恩的古旗长,这位新时期的“大王爷”呢。
这时,走廊上响起中午下班的刺耳的电铃声。白尔泰吓了一跳。当古桦递给他一套餐具和饭票,要带他去吃饭时,他有些木讷地问:“咱们上哪儿吃饭去?”
“格格格,当然是政府食堂啊,巴主任都给你安排好了。”古桦觉得好笑,这位新主任朴实得像木头,倒挺可爱,文化深的人都这样大智若愚吧。古桦又看了一眼白尔泰的“全副武装”的邋遢样,笑着说:“白老师,我说话直,你不能再这样不拘小节地打扮了,你现在是政府部门的公务人员,穿戴这样不伦不类,别人会说闲话的。”
白尔泰微笑着说道:“好好,我抽空去理理发,洗洗衣服,弄得顺眼一些。”
下午搬东西,把装满书未曾打开的几个大木箱和简单行李,从挨着公厕的破仓房,搬进政府后院供暖气舒适温暖的宿舍,白尔泰简直有一种从地狱换到天堂的感觉。
“就冲这个,我得天天烧高香,不拜菩萨拜古旗长古大‘王爷’!”白尔泰感叹。
“他可不稀罕高香,你给他好好干活儿,真能体现出‘物尽其用’就对得起他了。”古桦开玩笑说。
白尔泰异样地看着她,说:“你对他蛮了解的嘛,连他说的话都知道。”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门古德从旁插言:“你当她是什么人?别忘了,她也姓古哟!”
“噢,对呀,古旗长是你什么人?”白尔泰如梦初醒。
“什么人,是我的上级、旗长呀,格格格。”
“古旗长是古桦的亲大哥!”门古德揭开谜底。
“哇哇!真是‘皇亲国戚’!我愚笨,看走了眼。”白尔泰惊讶之余,显得有些局促,“这就挺好,我们旗志办的工作以后好搞。”
“你倒蛮世故的嘛,除了本职工作,我可帮不上啥忙,我从小最怕大哥,一绷起脸来六亲不认!”
“我是说着玩的,工作当然靠我们自己了。”白尔泰变得郑重其事。
他内心还有个想法,把自己多年从事的萨满教研究,跟现在的编写旗志结合起来,而且历史上,库伦旗也是萨满教活动比较活跃的地方。说起萨满教,他满腹经纶。萨满教本是蒙古人最早信仰的原始宗教,当初它一直处于蒙古帝国的国教地位。成吉思汗对萨满教非常推崇和信仰,萨满教的法师“孛”,更是成吉思汗的一种强有力的精神支柱和号召众族的统一的神明。据《蒙古秘史》记载,成吉思汗的汗号,也是他崇信的一位萨满教的叫豁尔赤的“孛”“奉托天意”,尊称为“成吉思汗”的。那时的“孛”穿白衣乘白马,相当于国师,成吉思汗每当征战讨伐,总要请“孛”来占卜吉凶,得胜宴庆也要由“孛”来主持祭典,甚至成吉思汗手下能征善战的大将,有的就是“孛”。后来,到十六世纪中叶,喇嘛教逐渐渗透到蒙古地,东北的女真族本来也是信萨满教的,建立清帝国之后,为了统治需要,也向蒙古地方大力推广喇嘛教,兴黄教,到处建喇嘛庙,以期达到收服蒙古人心智的目的。喇嘛教之所以后来居上,取代了“孛”的地位,另一主要原因是喇嘛教具有“主神”的观念,最高的佛主释迦牟尼至高无上,这是非常有利于阶级社会君主利益的,当然受到清朝统治者的垂青。而多神教的萨满教,尽管进入等级社会后,也有长生天主宰万物之说,但神的等级仍不分明。如果说,喇嘛教是“来世的宗教”,它让人们逆来顺受,善修来世,那么“孛”却是更多地面对现世,由那种巫术甚至以野蛮的血祭,企图改变不平的现实,内含着一种原始的反抗性,这对最高统治者不能不说是隐患,所以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喇嘛教,并大力推崇。萨满教又是一种原始宗教,一无经书教义,二无庙宇殿堂,三无统一组织,各行其是,以口传心授的方式传袭,所以斗不过有组织、有势力、有固定庙宇的喇嘛教。而且,萨满教活动中须大量杀生血祭,对生产力是一种摧残,也失掉不少民心。再说,喇嘛教提倡的弃恶扬善,积德行善,修来世之福等说教,相当程度上能够软化和改造原本慓悍的蒙古人,家家拜佛堂,人人挂念珠,牛羊财宝全献到庙上,家有三子其中两个聪明的上庙当喇嘛,一个愚笨的留在家里放羊的同时,也修来世之福,看见地上的蚂蚁也不敢踩。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四十年代末的革命和“土改运动”拆除喇嘛庙、赶走喇嘛还俗、破除封建迷信为止……当然,喇嘛教也并非轻而易举地立足蒙古草原。几百年来,蒙古人原先信奉的萨满教和其法师“孛”们,与喇嘛们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后来清政府和喇嘛教,收买了蒙古各部的首领和可汗,用法令和武力残酷镇压了萨满教的“孛”。以俺答汗为首的西部蒙古部落,联合其他蒙古各部,1640年制定出《卫拉特法典》,即《察津·必其格》,宣布喇嘛教为“国教”,萨满教为非法,一律予以清除和杀戮。东部蒙古科尔沁部落,虽然没有参与《卫拉特法典》的制定,但是随着喇嘛教的不断传入和扩大,萨满教的地位越来越下降,不得不由公开转入地下,由通衢大埠退缩农村牧区和偏远的穷乡僻壤,而且经常遇到镇压取缔,九死一生。那一场本世纪二十年代末发生的“烧孛事件”就是典型的一例,达尔罕旗王爷火烧了上千个“孛”。据传闻,那次从“烧孛”的火阵中逃出来一位“黑孛”,躲进了库伦北部和奈曼旗南部的沙坨子地带,他白尔泰正好借这次工作机会进行调查,寻找那“黑孛”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