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尔泰沉浸在《孛音·毕其格》,沉浸在这部书所描绘展现的萨满教·孛历史的壮丽画卷中。
这是一部奇书。不仅记载了东蒙科尔沁“孛”的历史与现实状况,还详尽介绍了练习“孛”法的入门知识、唱词、曲谱,以及一些类似气功的“孛”功练法。另外一大部分则是记述了作者对天、地、自然、万物的认识,“孛”教崇拜长生天、长生地为父母的传统习俗,其中有很多深奥又奇异的观点,如:“人对万物自然不可征服,只有依附或融入”,“人与兽虫一样,都是地球之母身上寄生的虱子”,“人不可失去对自然、对宗教的神秘之感,一旦失去了将变得无法无天,无所不为,所以在人类头顶要永远高悬不可知的神秘大自然之斧刀”等等,同时处处流露着对蒙古人正在失去“孛”教信仰的忧虑,认为没有了“孛”教的信仰,等于将失去长生天、长生地对自己的保护,将跌落无限的黑暗中,在书的后部,也长篇记述了他们祖孙二人的经历,如疯王烧“孛”事件、嘎达梅林起义前后、潜隐黑土城子等等。
白尔泰掩卷思索,感慨万千。
后半夜,铁木洛老爷子从外边回来了。
黑暗中,白尔泰对铁木洛说:
“老爷子,你隐瞒了一个重大而荣耀的历史:你参加过嘎达梅林起义!”白尔泰声音有些颤抖,两眼闪着亮光。
“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啥也不懂。”铁木洛老汉一边脱衣,一边上那州官耶律文达的睡床,口气淡淡地说道,“你觉得荣耀,我觉得是麻烦,没完没了的麻烦。当年跟着老嘎达叔叔干过的几个人,‘文*’中死的死,残的残,‘左’的时候是坏蛋,‘右’的时候是英雄,反正坏蛋和英雄都得挨折腾!幸亏谁也不知道我这段事,别人也想不到,我那时才十多岁小孩嘛!”
“我在七十年代末去达尔罕旗,用一年时间调查过嘎达梅林起义的史料,走访过当时还活着的嘎达梅林两个‘炮手’,还有他那位神奇的夫人梅丹其其格!”白尔泰说。
“你见过梅丹——婶婶?”老铁子惊问。
“见过,我追到长春调查,当时她是跟后嫁的丈夫所生的孩子一起生活。”
“哈,你小子行!有心!看来你这小白脸的历史也挺复杂嘛……哦,听说她从长春回舍伯吐的新艾里老家,几年后死了……唉,说起她,真不知道是啥滋味。”老铁子黯然神伤,满脸复杂的神态。
“根据我调查的资料下的结论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白尔泰也感叹着这么说一句。
“是啊,她后来……唉,不说她了,睡觉!”老铁子嘟囔一句,显然心中很不痛快。
“老爷子,找到你那老对头银狐了吗?”白尔泰转移话题,口气轻松地问。
“找到了,鬼东西后半夜才悄悄进窝了。可我那儿媳跟它形影不离,没法儿下手。明日个白天再说。”
“老爷子,非杀它不可吗?”白尔泰小心地补问一句。
“废话!干啥来了?你小子给我闭嘴!”
白尔泰伸伸舌头,果然闭嘴了。
不久,老铁子鼾声大起,白尔泰却百思涌心,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
早饭后,白尔泰到后山脚下拣柴草,老铁子背着枪,提着铁夹子去对付老银狐。走时,他抬头看了看太阳,说:“这两天可能起风,不要走远。”
那轮东南沙漠上空的太阳周围,有一层淡淡的黄晕。
当他走到古城北沙山脚下时,正好迎头碰见了那一对冤家——银狐和珊梅。当时,珊梅坐在沙滩上歇息,老银狐正在草丛间寻觅野鼠洞。
由于相逢意外,双方愕然。
“珊梅!珊梅——”白尔泰呼叫。
“你……你……”珊梅则有些惊恐,对他似曾相识,又好像不全认识的样子,从沙地上站起来,愣在那里。她的双唇干裂,起着白皮,浑身乏力,肚子挺鼓,头发全白如乱草蓬,显然她严重缺水,缺钾,缺营养。
“珊梅,你别害怕,我是白尔泰,咱们认识,我是白尔泰……”白尔泰轻轻安慰般地说,见她整个人不像人,兽不像兽,身上飘荡着几缕碎布条,基本裸露,皮肤上全是黑黑硬茧,对大自然的风寒已没什么反应,白尔泰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深深的怜悯之情。
“你……白……”珊梅的语言功能正在艰难地恢复。
“对,我是白尔泰,别怕,我给你水喝,水喝!”
“水……水……水……”珊梅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急切地喃喃言语。
白尔泰立刻解下身上的水壶,慢慢走过去,递给珊梅。这时,那只老银狐始终站在珊梅身后的不远处,也并不逃走,似乎知道对方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