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手终于镇定了下来,他的手不再抖了。他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男人的头发理好了。又用吹风机吹了,上了发胶定了型,男人显得更加精神了。男人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用手摸头发说,不错不错,你的手艺不比岳阳的师傅差。骑车男人这样一说,刘小手就兴奋了起来。当时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刘小手是去过岳阳的,那是他在县里学手艺时跟师傅去的。刘小手见过洞庭湖,见过岳阳楼。而我们,我是指西狗、我、四毛和赵大伟,我们最远的地方只去过石首县城。地区一级的城市于我们而言,只是一种向往。而骑车男人居然去过岳阳,听他的口气,居然还在岳阳理过发,那么,他一定是见过世面的。再看他不惊不慌的样子,还有他的自行车,是全新的凤凰自行车,那时最好的自行车就是凤凰、永久和飞鸽,我们烟村,只有书记家里有一辆凤凰自行车,而眼前这个人,居然骑着凤凰自行车。还有他带着的这个女人,居然还涂了口红,还画了眉毛,一看就比我们烟村的女孩子要洋气。这一切都说明了,这个骑车男人不是普通的人,很可能是个人物。
骑车男人说,多少钱?刘小手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冷,说话就有些结巴,我我我,连说了三个我之后,紧接着说出了三个字,不要钱。西狗冷笑一声,说刘小手你他妈有病?不要钱?你不要钱我们还要呢。西狗说,一炮块。在我们那里,把十块钱称之为一炮块。西狗说一炮块,一炮块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县城的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三五十块,一担谷子也才卖十几块钱。西狗居然说要收一炮块。也是太胆大了。刘小手见西狗说话了,就退到了一边。我们也都不说话。我们都盯着骑车男人。没想到骑车男人笑了笑,说,一炮块就一炮块。掏出一叠崭新的一炮块,抽出一张扔给了刘小手。骑车男人扔票子的动作很潇洒,简直有点《上海滩》里的许文强的派头。骑车男人带着漂亮女人走出理发店,一偏腿跨到了自行车上,男人回头看了看我们,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划过。骑车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西狗的脸上,男人说,你叫么名字?我想西狗是有些害怕了。西狗虚张声势地说,我叫么名字你管得着吗?男人说,男子汉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更名,连名字都不敢说?西狗说,你到烟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老子们就是烟村五鬼的大鬼西狗。
男人说,你就是西狗?男人又说,我听说过你们五鬼。西狗的脸上就笑开了花。骑车男人听说过他,说明他是很有名气的。骑车男人说,好,五鬼,西狗,我记住你们了。西狗说,你又是哪路毛神。老子说了名字,你也要说个名字。骑车男人说,我叫刘光军。男人说完骑上了自行车,带着他的女人,一会儿就消逝在寒冷的风中。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刘光军就是四大杀手的老大。西狗也不知道他就这样和他的偶像擦肩而过。我们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行动,为我们的将来埋下了祸根。
第一次出手就旗开得胜,这大大地激励了我们,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天天聚集在深圳发廊门口做着同样的事情,当然,我们后来再也没有勒索过十块钱的理发费。西狗的意思,一炮块就一炮块,有什么呢?西狗说刘小手你的胆子太小了。可是刘小手说,不能太过分了,还是收一个正常的理发钱吧。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也不是见了谁都会强行拉来理发,我们选择的对象是很讲究的,一是要看起来眼生,是我们没有见过的人,第二,我们专门找那些骑着新自行车的,或是带着漂亮女孩子的,或是穿着打扮比我们要光鲜的人。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的光鲜与得意让我们看见了心里很不爽。有了这样的前提,事实上有时连续三五天也找不到一个下手的对象,可是我们乐此不疲,我们也并不是想勒索他们的钱财,我们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那些日子简直是太无聊,我们不找点快乐的事,一个个都会发疯的,我们成了烟村人见人恨的乡村恶少。如果不是四毛出事,我们后来肯定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爱情
四毛出事是后来的事,我先说说爱情。
我们那个年龄,已经开始了对爱情的渴望。就像歌里唱的,“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我们一腔热情似火,可是没有燃烧的对象,只能让自己在烈火中焚烧。那时烟村开始流行一个说法,“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们几个人,说起来也算是有点坏的了,可是爱情并没有降临到我的身上,也没有降临到西狗、四毛和刘大伟的身上。我们成了被爱情遗忘的对象。我们之中,最先获得了爱情的是刘小手。
刘小手的女朋友也是烟村的,她也在发廊里做,不过她不在烟村的发廊里做,而是在石首县城的发廊里做。因为在发廊做,刘小手的女朋友在本地的名声不那么好。那时,女孩子做理发的还很少,烟村的人都认为她不那么正经。她长得很漂亮,又是在发廊里做,在烟村人的逻辑里,那就更加不正经了,有传言说她在县城里做皮肉生意。她有一次回烟村,到刘小手的发廊里玩,和刘小手谈起了美发的技艺,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好上了。
刘小手有了爱情,我们这些兄弟一开始还高兴了几天,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刘小手的女朋友和他好上后,就不再去石首的发廊里打工了,她和刘小手一起经营起了深圳发廊,她带来了一些新的理发设备,她还会给人洗头,是干洗。她还会烫发,于是刘小手的深圳发廊焕然一新了。自从刘小手有了爱情之后,他对我们这些兄弟的热情明显降温了,不仅仅是降温那么简单,他简直有些不怎么理我们了。用西狗的话说,狗日的刘小手重色轻友。刘小手就笑笑。有了爱情的刘小手,在女朋友的劝说下,开始对他未来的人生有了较为明确的规划,他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深圳发廊的经营上。过了没多久,他就把深圳发廊的那二间土砖屋推倒了,盖起了二间红砖屋。他的深圳发廊几个字,也不再请我写了,而是花钱在镇上请工艺美术师傅做了一块招牌,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了。
刘小手有了爱情,对我们的打击太大。我们失去了一个可以无拘无束胡闹的根据地,现在再去深圳发廊胡闹,刘小手的女朋友会给我们脸色看了。她的女朋友说,就你们这些小混混,怎么混也只是在烟村的这潭水里兴风作浪,你们有本事到调关去混?到石首去混?到岳阳、荆州去混?她的话无异于大冬天在我们头上浇了一瓢凉水。她的话寒了我们的心,最让我们感到寒心的是,她这样损我们时,刘小手居然抱着胳膊在一边呵呵呵地笑。再也不去刘小手的发廊了。四毛说。西狗拍拍四毛的肩说,好,有种。我们也要找女朋友。四毛又说。西狗拍拍四毛的肩说,对,我们每个人都找到女朋友,而且一定要比萍萍好看。西狗说的萍萍就是刘小手的女朋友。四毛就有些心里没底了,说,萍萍太好看了,烟村哪里还有比她漂亮的。赵大伟突然说,萍萍哪里好看,她只是有一股子骚劲,又会打扮。西狗说,还是大伟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