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找女朋友可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更别说找一个比萍萍还要漂亮的女朋友了。西狗是有名的烂柑子,烟村大约是没有女孩子敢沾他的。赵大伟就更别说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人又肉又胖,不过赵大伟的家境比较好,家里有钱,他的家里老早就修起了红砖房。而我们这几家都住着歪歪倒倒的土砖房,那时我们那里的姑娘挑婆家,岳母挑女婿,首先要问的是对方家里是红砖房还是土砖房。住土砖房的,那就免谈了。因此赵大伟还是有希望的。
四毛在我们的带动下,开始变得胆大,甚至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但是他的油腔滑调只是和我们在一起,他一见了女人脸就红,就说不出一句话来。而那时的我却心比天高。我一直觉得我是要做大事的,我要找的女人一定是与众不同的。给我说媒的人倒是很有那么一些,这有赖于我父亲的人缘,父亲在家里是个暴君,可是在烟村却有着莫名其妙的威信和好名声,于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跟着沾了光,再说了,那时的我长相还是蛮精神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是,那时我家门口堆了几堆红砖,还堆了一架子杉木,那架势谁都明白,我们家就要修红砖房了。其实这是外人的看法,我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或者说一辈子的努力都在于建房子。听说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时,只住着一间牛棚,后来建了两间草房,可那时,有钱的人家已开始建瓦房了,于是父亲开始为建瓦房而努力,只要有了一点余钱,他就会去买回一些瓦,等到父亲终于建成了瓦房没两年,就改革开放了,村里有钱的人家开始盖起了红砖房,地下还用水泥打了地板。瓦房一下子就显得寒酸无比了。于是父亲开始备料,今年买回两千砖,明年买回几棵树,就这样,我家门口的砖和树渐渐有了一些规模,村里人要是打我家门口过,见了我父亲总会问,王老倌,今年要盖新屋了吧。我父亲就模棱两可地回答说,嗯啦嗯啦!其实我们家离盖新屋还远得很,我们家除了门口的这些砖瓦之外,就没有一分钱的存款了,拿什么盖新屋。然而这些东西,也为我的爱情铺就了一条光明大道。
让我父亲感到愤怒的是,他的这个儿子,居然不按他铺就的金光大道去走,去过他安排好的生活,而是要走自己的独木桥。我在拒绝了父亲两个好友的女儿之后,父亲对我就死心了。再有人对父亲说,王老倌,你小儿子有对象没有,父亲就会板着脸说,这个狗日的,是个当和尚的命,让他一辈子打光棍。渐渐的,王老倌的儿子想当和尚,成了我们烟村无人不知的旧闻了,因此再也没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那年冬天,村里来了一个打黄鼠狼的,住在了我们家,他会看相,据说是精通麻衣柳桩的,他对我父亲说,人的面相分为六类,福相、寿相、贵相、贫相、贱相、夭相。你的这儿子,就是贵相,将来贵不可言哪。那天四毛也在我家玩,四毛说,你给我也看一看,看我是什么相。他看了看四毛,说,你这是贫相,你这一辈子要受穷呢。四毛走了之后,算命的对我们说,刚才那小子是夭相,夭相你们知道么,夭相就是夭折的相,活不过三十岁的。那人似乎很相信自己看相的水平,于是对我的父亲说起他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十七岁了,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学裁缝呢,他说想和我们家结成亲家。父亲摇了摇头,说,我这儿子是个当和尚的命。谁给他说都不答应。我当时心里真是急呀,其实我是想见一见他的女儿的,可是父亲一句话,就把我可能的爱情给毁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下来了。也就是在那时,我们看见了神鞭侠女。神鞭侠女是西狗为她取的绰号,因为她留着一根很长的辫子。我们跟在神鞭侠女的后面走了二里路,我们看见她进了家门。最后还是西狗有勇气,西狗装着问路的样子去了她家,出来的果然是她,她大约也知道我们跟了她很久,她问西狗有什么事,西狗于是问她知不知道王红兵的家怎么走。她说不知道,说她们村好像没有一个叫王红兵的人。说完她就进屋了。西狗在回去的路上,一路对我们吹着那女孩子如何漂亮,如何温柔,说话的声音如何的好听。西狗说,她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和我争。从女孩的家到我们的家,足足有六里路,我们沿着长江干堤往回走,一路上我们兴高采烈,我们大声谈论着神鞭侠女,好像她真的成为了西狗的女朋友。冬天的寒风吹动着我们凌乱的头发,我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后来的某一天,西狗进行了一次单独行动,他再次去了神鞭侠女的家,他回来之后,显得很有些失落,他说那女孩子是读过高中的,上的还是我们石首最好的中学石首一中。可是她后来不知何故没能上大学。西狗说女孩子问他有没有看过《简爱》这本书,西狗说,王红兵,你狗日的不是说要当作家的吗?你不是读过很多书的吗?你知道《简爱》不?我摇了摇头,我说我是听说过这本书的,但是我没有读过。后来的日子,我们先是去烟村的书店里找这本名叫《简爱》的书,没有找着,又去调关镇的新华书店,还是没有找到这本书。后来我们又骑自行车去六十三里外的县城,在县城新华书店,我们终于找到了这本书,然而我没有钱买,我就站在书店里看,看到天快黑了才骑自行车回家,六十三里路,我们差不多是摸着黑骑回家的。西狗说,王红兵,现在就看你的了。还跟老子谈什么《简爱》,这次你去杀杀她的威风。第二天晚上,我们一行四人又步行了六里路,去敲响了神鞭侠女的家门,出来开门的是她的母亲,她母亲疑惑地看着我们,问我们找谁。西狗说找你的女儿。她母亲就喊了一声,我们还没能听清她叫什么名字,她就出来了,在灯光下,她果然美得让人眩目。她盯着我们,说你们找我?西狗把我往前面推了两步,说,他,他知道《简爱》,他是来找你谈《简爱》的。然而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谈《简爱》,我们连她的家门都没有进去。她说了一句你们有毛病呀,然后就关上了门。
然而,就是那一声你们有毛病,却成了我青春期的天音。我想我是爱上她了。不可救药。后来的日子,为了见到她,我开始了晨练,我每天清晨沿着长江干堤跑步,我跑步要经过她的家,我希望能看见她。有一次,我真的见到她了。可是她根本就没有朝我看一眼。但这无所谓,对于我来说,能见到她,我就感觉到了无限的幸福与满足。我的跑步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在这个冬天,我的行为成为了烟村人的笑谈,一个乡下人,天天在劳动,还跑什么步?现在回到烟村,十多年过去了,还会有人记得我天天清晨起来跑步的事,他们还会笑话我,只是没有人知道我跑步的动力。那是我这一辈子的第一次爱情,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我姓什名谁,也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在偷偷爱着她。那个冬天,每个夜晚我都想着她的容颜入睡。直至有一天,我知道了她出嫁的消息。那天夜里,我抽完了两包烟。我尝到了失恋的感觉。这对我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而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