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巫知道这仆人有点醉了,不理会,还以为天气实在太早,尽这个人哼一阵又睡一阵也无妨于事,所以只坐到原处不动,看马吃路旁的草。
仆人一面打哈欠一面又哼道:
“黄花岗的老虎,人见了怕;白耳族的老虎,它只怕人。”
过了一会仆人又哼道:
“我是个光荣的男子,花帕族小嘴白脸的女人,你们全来爱我!
“把你们的嘴,把你们的臂,全送给我,我能享受得下!
“我的光荣是随了我主人而来的……”
他又不唱了。他每次唱了一会就歇一回想,象神巫念诵祷词一样。他为了解释他有理由消受女人的一切温柔,旋即把他的资格唱出。他说:“我是千羊族长的后裔,黔中神巫的仆人,女人都应归我。
“我师傅怕花帕族的妇人,却还敢到云石镇上行法事,我的光荣……”我师傅勇敢的光荣,也就应当归仆人有一份。“
这仆人说时是闭上眼睛不望神巫颜色的。因了葫芦中一 点酒,使这个人完全忘了形,对主人的无用处开起玩笑来了。
远处花帕族女人唱的歌,顺风来时字句还听得清楚,在半醉半睡情形中的仆人耳中,还可以得其仿佛,他于是又唱道:你有黄莺喉咙的花帕族妇人,为什么这样发痴?
春天如今早过去了,你不必为他歌唱。
神巫虽是美丽的男子,但并不如你们所想象的勇敢与骄傲;因为你们的歌同你们那唱歌的嘴唇,他想逃遁,他逃遁了。
不到一会,仆人的鼾声代替了他的歌声,安睡了。这个仆人在朦胧中唱的歌使神巫生了一点小小的气,为了他在仆人面前的自尊起见,他本想上了马一口气冲下山去。更其使他心中烦恼的,是那山下的花帕族年青女人歌声。那样缠绵的把热情织在歌声里,听歌人却守在一个醉酒死睡的仆人面前发痴,这究竟算是谁的过错呢?
这时节,若果神巫有胆量,跳上了马,两脚一夹把马跑下山,马颈下铜串铃远远的递了知会与花帕族所有年青女人,那在大路旁等候那瑰奇秀美的神巫人马来到面前的女人,是各自怎么样心跳血涌!五十颗年青的,母性的,灼热的心,在腔子里跳着,然而那使这些心跳动的男子,这时却仍然是坐在那大路旁,低头默想种种逃遁的方法。人间可笑的事情,真没有比这个更可笑了。
他望到仆人五羊甜睡的脸,自己又深恐有人来不敢睡去。
他想起那寨边等候他来的一切女人情形,微凉的新秋的风在脸上刮,柔软的撩人的歌声飘荡到各处,一种暧昧的新生的欲望摇撼到这个人的灵魂,他只有默默的背诵着天王护身经请神保佑。
神保佑了他的仆人,如神巫优待他的仆人一样,所以花帕族女人不应当得到的爱情,仍然没有谁人得到。神巫是在众人回家以后的薄暮,清吉平安来到云石镇的。
到了住身的地方时,东家的院后大树上正叫着猫头鹰,五 羊放下了法宝,摇着头说:“猫头鹰,白天你虽无法睁眼睛,不敢飞动,你仍然不失其为英雄啊!”
那树上的一只猫头鹰,象不欢喜这神巫仆人的赞美,扬翅飞去了。神巫望到这从龙朱矮奴学来乖巧的仆人微笑,就坐下去,接受老族总双手递来的一杯蜂蜜茶。
到了夜晚,在云石镇的箭坪前成立了一座极堂皇的道场。
------------------
独家推出
晚上的事
松明,火把,大牛油烛,依秩序一一燃点起来,照得全坪通明如白昼。那个野猪皮鼓,在五羊手中一个皮槌重击下,蓬蓬作响声闻远近时,神巫上场了。
他头缠红巾,双眉向上竖。脸颊眉心擦了一点鸡血,红缎绣花衣服上加有朱绘龙虎黄纸符*'.他手执铜叉和镂银牛角,一上场便有节拍的跳舞着,还用呜咽的调子念着娱神歌曲。
他双脚不鞋不袜,预备回头赤足踩上烧得通红的钢犁。那健全的脚,那结实的腿,那活泼的又显露完美的腰身转折的姿势,使一切男人羡慕、一切女子倾倒。那在鼓声蓬蓬下拍动的铜叉上圈儿的声音,与牛角呜呜喇喇的声音,使人相信神巫的周围与本身,全是精灵所在。
围看跳傩的人不下两百三百,小孩子占了五分之一,女子们占了五分之二,成年男子占了五分之二,一起在坛边成圈站立。小孩子善于唱歌的,便依腔随韵,为神巫助歌。
女子们则只惊眩于神巫的精灵附身半疯情形,把眼睛睁大,随神巫身体转动。
五羊这时酒醒了。但他又沉醉到一种事务中,全部精神集中在主人的踊跃行为上,匀匀的击打着身边那一面鼓。他把鼓槌按拍在鼓边上轻轻的敲,又随即用力在鼓心上打。
他有时用鼓槌揉着鼓面,发出一种人的声音,有时又沉重一击忽然停止。他脸为身旁的柴火堆熏得通红,头是那么象饭箩摇摆。平时一见女人即发笑的脸上,这时却全无笑容,严重得象武庙的泥塑的关夫子了。
神巫把身一踊,把脚一顿,再把牛角向空中画一大圈,五 羊把鼓声压低下去,另外那个打锣的人也把锣稍停,忽然象从一只大冰柜中倾出一堆玻璃,神巫用他那银钟的喉咙唱出歌来了。
神巫的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