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想起来了……快点儿……水。”老旦也不嫌难看,被女孩拉着坐下了。
“我在楼上看见你了,一见你那么放辣油,就知道你要完蛋了,正好昨晚炖了冰糖雪梨,还用冰块镇住了,刚好解你的辣。”早晨的女孩子显出夜晚没有的嫩,穿上衣服的她就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子,身子藏在宽大的夹衣里,原本丰满的体态亦娇小起来。她微微笑着打开一个瓦罐,用勺子舀出熬得黏糊糊的东西,将小碗慢慢推到老旦面前,那张笑脸和这早晨一样清爽,完全没有昏黄火苗下的那份风尘。
老旦一口便喝掉了,这疯狂的辣并没有所消减。“你要在嘴里停一下,感到甜了,那辣也才会弱。”女孩耐心地又倒一碗,老旦遵照她的办法喝了,果然尝到了甜,吸到了凉,它们丝丝缕缕,最后连成一片,冻住那似乎没完没了的辣。见女孩还要向外舀,老旦忙拦住了。
“好了好了,这么凉,再喝肚子疼了。”老旦长出一口气,摸了摸嘴唇,嗯,没有烧烂,“什么辣椒这是?要人命呀。”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辣椒,只是生榨出来的辣椒汁,放时间长了就黑了。吃这样的羊肉粉,本地人也就是两三滴,你可好,真当酱油放了。”女孩子掏出手帕递过来,一股香气漫过桌子,扑红了老旦的脸。
“不用了,不用了,俺……要走了。”老旦向红围裙女娃子招手,准备给钱。
“你还没问我叫啥,喝了我的冰糖雪梨,也没句谢谢,就走了?”女孩子头一歪,似乎生了气。
“哦,没有,这个,咋说呢?”老旦挠着头,看了下表,时间到了。
“和你开玩笑的,大哥,我要回家了,谢谢你。”女孩子笑起来,“这一罐冰糖雪梨就是送给你的,准备今天抱着等在医院门口,不想你自己出来了。”
“嗯,回家好,能回家就好。”老旦望向医院大门,果然见卫兵在开门。“妹子,俺真的要走了,以后不在这儿了。”
“哦,是回家吗?”女孩子也站起来。
“不是……俺家太远了,在鬼子那边。”老旦摇了摇头,“俺要去重庆找个兄弟去,这就走。”
“大哥你叫个啥?”
“走都走了,名字不留了,丫头你回家去吧,你们家,我们保住它不容易。”老旦给了钱,戴上了帽子。
“记得了大哥。”女孩子怔怔地看着他,老旦只微笑了一下便走了。
“大哥,我叫叶子,你听见了吗?我叫叶子。”女孩子在他身后喊着。老旦当然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医院的门开了,宋川和马达抬着一具担架出来,二人穿戴得都和太平间的人一样。担架上的人蒙着白布露着双脚,没人会怀疑这是个活的。
老旦在街角接到了他们,昏睡的二伢子放在后面,马达和他坐在一起。宋川换了军装,帽子一戴,人便精神很多。老旦的车驶过医院门口,他一眼便看到顶楼阳台上站立的叶雄上校,他双腿凌空拄着拐,静静地看着这边。老旦缓缓踩了刹车,轻轻按了三声喇叭,算是对他的感谢和告别。
吉普车钻过逼仄的小巷,临近北门时豁然开朗。北门之外是连绵的大山,老旦默默地说了句什么,声音低得自己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