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原本延伸向李庄后方的炮火转了回来,在李庄南边落地生花,从东边打来的炮火也跟了过去,纷纷落在主攻的两个方向上。炮弹密度虽然比刚才那一顿要小,但却更集中,一顿雹子全砸在一亩地里,也是犁地一般慢悠悠推向前去。火光过处,冲锋线路上的一切屏障化作乌有。老旦看着肉疼心也疼,解放军这炮兵啥时变得这么厉害哩?陈岩斌那边仍在进攻,但敌人藏于暗处的堡垒挡住了他们——果然如此,地下冒出的火力令人吃惊,那仍是足以封杀一切的稠密。佯攻的两个营损失必不会小。
王皓猛然收起怀表,对老旦说:“可以开饭了。”
这是他进攻时的口头禅,是1连长告诉老旦的,而老旦这是第一次听到,可见有多久这家伙没有打过进攻的任务了。
王皓虽是教导员,命令却要由老旦下达,这是部队的规矩。老旦对着早已盯着他的二子挥了下手,二子便对着整条壕沟一挥手,然后端着轻机枪走上了战壕。他一动,整个战壕便活了,战士们如漫上堤坝的潮水,黑压压向前滚去。阵地两边的其他连队也如此出发,上千人踏着松软的雪,疾步跑向几乎烤熟的李庄。按几个营长的主意,战士们不像佯攻部队那么叫唤,只静静地、躬着身前进,晚一刻被敌军注意,便少几个伤亡。阳光已经从阵地右面的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勾勒出战士们的身形轮廓,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些黄色的棉袄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光边儿,在硝烟散去的大地上分外耀眼。
老旦见他们出去了百米,重炮开始停歇,猜到守军即将从各自窝里钻出进入阵地,便对几个迫击炮排示意,他们立刻打出了十几颗美式烟雾弹。这可是老旦的私货,第二次阻击反冲锋时的意外缴获。西北风斜斜吹来,将黄色的烟雾遮到战士们身前,比那些轮胎烧出来的烟效果更好,也不会伤了冲锋的战士的眼。但这亦令守军发现了冲锋,炮火登时落了下来,虽只是各种迫击炮,远没有解放军的榴弹炮那么猛烈,却因击发精准,十多部齐射也威力甚大,它们准确落在烟雾之中,炸出血红飞溅的碎块儿,还有破烂的枪支,纷飞的棉袄,二子的连有不少人炸上了天。老旦摸了摸紧绷绷的脑门,二子,你个球的记住俺的话没有?
机枪开始扫射,老旦略一倾听,便知守军至少十几挺机枪在开火。纵队那阵窒息般的覆盖炮火,几乎拔掉了一切可以看得见的东西,却好像并没有拔掉有效的火力点。那一定是地下挖着纵横的地道式掩体,这么冷的天,地冻得和钢板一样,他们竟能挖出这东西。这边的机枪也开火了,战士们冲锋射击,掷弹筒和手榴弹飞出烟雾,在守军阵地成片炸响。烟雾渐薄,老旦看到国军的阵地上满是密麻的闪光点。战士们栽倒一片,老旦看到二子那熟悉的弓着腰的身影。
“重机枪压制敌人!迫击炮猛轰,将炮弹打光!”
老旦手一挥,开始对守军阵地进行火力压制,迫击炮手找着敌人的机枪,一个个打掉了。战士们得到了火力支援,以班为单位慢慢推进。二子的机枪定是打光了,他扔出一串手榴弹,翻滚着接近敌人的阵地。他身后跟着两个火焰喷射兵,弹坑里藏了藏,起身便是几串火。战士们在火焰掩护下涌入缺口,十几个战士冲了上去。眼见就要钻过这个火焰烧开的裂缝,老旦惊喜地握着拳。
“进去了,进去了!咱要得头功!”王皓也蹦起高来。“3连长准备!”王皓对急得跳脚的3连长喊着,他们是二梯队,带足了弹药补给和爆破装备。
突然,守军阵地蠕动起来,仿佛什么东西掀开了。老旦忙拿起望远镜,见地下钻出来了七八辆战车,一下子堵住了缺口,它们是从地下开出来的?装甲车居高临下地扫射着,有的还冒着火,两个庞大的家伙慢悠悠挤到前面,竟是两辆谢尔曼坦克。它们的炮管指向地下,炮口拖着长长的白烟,直接把炮弹打在了冲锋队伍里,一个火焰兵被击中,气球般爆了,膨胀的火焰吞噬了十几个人,他们瞬间扑倒在地。二子满地打着滚,压着棉袄上的火,却趴在一个坑里不敢动了。另两个连队遭遇也大抵如此,死伤枕籍之后,被守军强大的战车火力压住了。
“炮,要重炮!”老旦急道。
“十分钟内没有,炮兵支援方庄的进攻部队了。”王皓也搓火起来,“让3连长带爆破组上吧?”
“好,多放烟雾弹!3连长带人上去!”老旦命令道。
3连长一声得令,百十号人呼啦出了战壕,背着炸药和火箭筒,推着加了钢板的小板车儿。喇叭吹起,前方被压制的战士们立刻抬头射击,为后来的爆破组掩护。二子扛起火箭弹,一下子打在一辆装甲车头上,那挺机枪连人碎成了片,它喘着气退下去了。他身边另一个火焰兵爬到了坦克旁边,趴着忽地喷去,八成是灌进了瞭望孔,坦克盖子打开了,几个火人蹦出来喊着。火焰兵对着另一辆装甲车又是一下,却没奏效,反被上面的大口径机枪击中,炸成一团猩红的火焰。
在烟雾和射击的掩护下,3连顺利上去了,难看的炸药包威力巨大,几个爆破员钻过去,往那个口子里丢了几个,炸得暗堡哑了火,那么大动静,炸不死也震死了。火箭筒打在坦克上没甚反应,像鞭炮砸在了头盔上,它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将几个正埋头弄炸药包的战士压在下面,履带眼见着红了,机枪还转着扫射,几个冲过去的战士都倒了。一个矮小的战士发了狠,抱着冒烟的炸药包冲上去,被交叉火力打成了碎块儿,炸药包在他的怀里炸了,烂身子陀螺样转着飞。又一个战士趁着爆炸掀起的烟尘蹿上去,子弹从身边犁过,却并没把他打倒。眼看着上去了,一颗不知哪里打来的迫击炮弹打个正着,那宽阔的身躯“噗”就没了,只看见抱着炸药包的胳膊在天上飞了一圈,轰地炸成一团火。
老旦气极,一捶砸在弹药箱上。“二子,搞掉这个坦克啊!”他又回头朝通讯员喊道,“再喊大炮,轰掉敌人那些铁疙瘩!”
“正在呼叫,正在呼叫!”通讯员声嘶力竭地喊。
二子像听到他喊的话一样,组织起一个小组逼近那辆发疯的坦克。他一下子将没用的机枪杵进了履带,坦克被卡得转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险些轧着二子。两个战士猴子样爬上去,将冒烟的炸药包捆在了机器盖子上。他们没能逃脱,一串机枪子弹将他们打下了坦克,碾死在履带之下,但炸药包已拉了弦,仍是炸了,坦克头上爆起巨大的火球,坚硬的炮塔豆腐般碎裂,里面飞出戴帽子的半截人。老旦看见二子在那儿蹦高,3连长找到他,拉着他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