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气急,扭头寻那放冷枪的,只见王皓的枪口冒着白烟,心中一阵光火。老旦心里骂着,嘴上却谢了他,这人情还是得接着。他刚拔腿要走,军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糊着血的双眼死盯着老旦,狠狠地说:“原本可以打个平手……哼!看在咱们曾经是国军弟兄的分上……你就给我个痛快……”
“成,你报上名来,俺除了鬼子不杀无名小辈,俺叫老旦,是这个营的营长。”
“老旦?日你妈的!你怎么还没死?老子叫钟文辉,钟大头!当年放你过岳阳,你还偷了老子的车……”
“钟大头?”
原来是他!扶着他的脑袋看着,这捣蒜罐子一样的头,熟悉的河南口音,三寸丁的身板儿,除了头发长了些……被围一个月,毛当然长了。老旦心中懊悔,眉头紧皱,果然是这……弟兄,竟还砍了他两刀。看着他肋下哗哗流血,老旦的心都疼裂了。
“真是你啊……大头,俺对不住了……俺没认出你来,好赖这一刀俺收了劲……”老旦扔掉了刀。
“去你妈逼的!俺不稀罕你手软,当了党国的叛徒,你对得起替你挨刀的兄弟们么?早知今天,老子在岳阳城根就该把你按通敌毙了!”
钟大头流血过多,脸白成了窗户纸。老旦忙叫过担架队,让人强扶着他上去。
“不去,不去,滚你妈逼,有种杀了我!”钟大头抱着一具尸体死也不上担架。老旦料他性命无碍,看了看阵地形势,王皓对他点了下头,算是给他留了面子。此刻也不是和钟大头讲理的时候,老旦亦有成算。
“你这又是何必?咱也算患难过。就算国共分了锅,你还是条汉子,俺也不想杀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俺也是这么过来的,下去听听这边儿的教育,你就醒过味来了!”
说罢老旦转了半个身,突起一掌打在他的脑后。钟大头登时晕倒。老旦扶着他放在担架上,感到他那颗头沉沉的,眼角似有泪流下来。
“把他带下去,赶紧治伤!发信号弹……1连2连弹药休整,十分钟后继续进攻……3连抓紧修工事,收集弹药,把俘虏和伤员快点送去后面……大家把阵地工事连起来,一会儿肯定还有恶仗……”老旦收敛情绪,按事前想好的布置下去。
怀表的时针指向了8点,再过一小时,大部队就要上来了。阵地还在,各连队伤亡不足三分之一,这已经是胜仗。王皓满意地在那边慰问着战士们,可战士们却并没有欢呼雀跃,大多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还在地上挣扎的国军伤兵。二子蹲在地上,握着一个只剩半个身子的少尉的手,将燃着的半支烟塞进他的嘴里。老旦无法去看这些,便恶狠狠地让大家没事去挖战壕,让3连赶紧抬走尸体。老旦低着头在阵地上走着找着,走了半天却忘了在找什么。他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才看到钟大头扛来的青天白日旗,它已经烧得只剩根光秃秃的旗杆。旗杆漆黑锃亮,紧紧地抱在一个没了脑袋的国军士兵怀里……
“往前打吧,别让咱留在这儿!”二子举着枪大叫,那张脸不知为何狰狞起来。
阵地刚修出个样儿,国军一波接一波的反扑开始了,近两个团杀声震天地席卷而来,估计是李庄东边的增援部队。这边三个营把全部兵力投入了战斗,纵队的炮火像势利的乡下人,哪油水大就往哪扎,现在又在支援东边的战线,这边只能靠迫击炮和机枪来压制国军。好的是这迫击炮和机枪……实在太多了,老旦心有成算,没有大炮,敌人的反冲锋也未必管用。
国军坦克像巨大的绿苍蝇,他们和装甲车排成一串,中间夹杂着无数步兵,一字排开平推过来,颇有志在必得的架势。除了坦克难对付些,其他的都吓不着人。战斗激烈,几个拉锯的回合下来,敌人暂时退却,几个连队的伤亡却不小,能动的还剩一半儿,1连长和3连的指导员牺牲了。老旦的胳膊划了个口子,流血不多却疼得要命。谢尔曼坦克威胁很大,履带又高又快,将炸药包捆上去并不容易,它们卷着泥雪横冲直撞,醉汉般扭着,冲上去的一个爆破班躲避不及,被它瞄住一炮,几个人便击得粉碎了。
再看表,陈岩斌已经晚了十分钟,他们从佯攻要转为支援,这是会上的命令。可现在仍不见踪影,他陈岩斌长了几个头,竟敢抗命?王皓腿上挨了一枪,脑袋被弹片儿崩了下,挂花得吓人。老旦强让人抬了下去,你要是光荣了咋跟上面交代哩?弄不好还不得回战俘营去?狗日的陈岩斌,嚷嚷得那么响,佯攻到什么鸟地方去了?不按时赶到阵地,老子告个状,上面没准毙了你!
二子照旧机灵,带一个班趴在阵地前的死尸堆里装死。坦克刚一过去,他们架起机枪往后便打,国军步兵被打得狼狈不堪。二子又追爬上坦克,一边敲一边大喊:开窗开窗,长官有命令传达!坦克兵稀里糊涂推开了盖子,一个大号手榴弹就带着烟味儿落下来。坦克兵忙不迭地往外扔,可盖子又被那人从外面卡住了。二子狞笑的声音盖过了爆炸声,见坦克冒着烟不动了,他又带人奔向其他的猎物。
有一辆坦克冲得过猛,掉进了国军自己挖的壕里,正斜着肚皮动弹不得。几个战士凑上去琢磨了半天,没找到可以塞手榴弹的地方。二子在它上面撒了泡尿,再让人拎来一桶汽油,浇在上面点燃了。火焰带着尿臊味升腾起来,坦克里哭爹喊娘,随即一声闷响,炸了。
守军冲锋虽狠,但萎靡不堪,士兵们蓬头垢面,眼睛血红,嘶哑的喉咙像是破了。但他们还是攻下了几条战壕,将机枪架了去。这些兵训练有素,火力点分配均匀,还有准头,机枪手一个长点射就搂倒了好几个战士,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可没多久,杨北万带人放了一串枪榴弹把他敲掉了。双方在咫尺之间陷入僵持,近距离互射的杀伤力极大,谁也不敢再贸然冲锋,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突然,西面闹鬼样插进来一支解放军部队,径直扑向国军刚建立的阵地,雹子般密集的手榴弹开着路,在爆炸里冲锋扫射,根本不顾伤亡。国军不明所以,还没反应过来,左翼已被冲散了。老旦忙发起冲锋,拼命压制正面的国军。这伙咬牙硬挺的国军两面受敌,顶了几下便崩溃了,他们迅速撤离,丢下了满壕沟的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