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27块青天白日勋章是我亲自发的,但每一块的颁发我都签过字,也基本知道是给了谁,那么,你是谁?”这人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目光并没有旁边那将军的严厉。
老旦本在等着士兵们将他按在地上捆成粽子,却不想有人会走来问他这样的问题,他看着该人,不知该说什么。
“蒋委员长问你话,你怎么不敬礼?”将军在一旁暴怒道。
老旦大惊,吓得退了两步,再定睛看那人,当然是画像上那个蒋中正,只是本人没画像那么孔武,浅浅的寸头,瘦削的脸,花白的胡茬,弱弱的肩膀,还有一副熬得黄褐的眼。老旦压住惊慌,绝望里似乎升起了什么,他对着这位领袖敬礼,泪水涌出了眼眶。
“蒋委员长,原74军57师169团中尉老旦,向您报告!请委员长……为俺做主!”
蒋中正绕着他走了半圈,并没有像那将军一样被他的名字逗笑,他仍用平缓的语气问:“57师的事情早就弄明白了,你要做什么主?我不记得给57师的人发过青天白日勋章,你这个章哪里来的?”
“报告委员长,几年前俺是第2军情报处特种突击连副连长,与杨铁筠上尉带队袭击了日军斗方山机场,这块章是因那一战得来的。”
蒋中正现出惊讶。“哦,这事我知道,杨铁筠我也知道……那这些不说了,你在这儿端着枪乱打,到底在干什么?”他指着地上的机枪说。
老旦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压住总要流出的泪,轻轻说:“委员长……”
他将二子的事慢慢说来,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将这板子村仅剩的两个士兵的故事尽可能地说清楚,他从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像要把一辈子的话讲完一样,他说得磕磕绊绊,慢慢吞吞,好多词说不出来,便紧张地用手比划着。而蒋委员长出乎意料地耐心倾听,偶尔微微点头,偶尔皱皱眉头,或者绕着他走上半圈儿,却始终没有打断他。不远处又闪起那吓人的闪光灯,定是那些吓人的记者。老旦用了全部的精力、毅力和定力说着,说得都要晕过去了,简直比打一仗还要累呀。
“俺实在没有办法,就拿着枪等在这儿,他没有死在战场上,俺也不能让他死在刑场上……蒋委员长,请你饶他一命,老旦在此,愿受任何处置。”说罢,老旦再度敬礼,然后扑通跪倒,背去双手,像在板子村离家时那样。
周围举枪的士兵们多听得热泪盈眶,枪口一个个垂下去。那将军听得亦悚然动容,挺直身板一动不动。蒋中正攒着眉头,微叹一声,来去又走了几步,扭头对将军说:“通知刑场,先停止执行这个人,再告知军事法院,将此案转院再审。”将军立刻敬礼离去,一溜小跑向着一辆通讯车跑去。
老旦闻听,怦然大哭。“多谢……多谢委员长。”他一头便磕下去。
“你起来,你是军人,除了父母,谁面前都不要跪……国有法度,依律处刑,我不想干预司法,只想查明事实,如果他确有大功在身,自当予以考虑……站起来说……你还有什么话说?”蒋中正伸手一抬,将老旦扶站起来。
“委员长,俺自打被国军抓来,已经离家六年半,俺们什么时候……才能赢得了这仗?俺什么时候才能……回得了家?”大哭之后,老旦眼前清亮,肺腑之言脱口而出。
蒋中正平静地低下头,照例走了两步,背手看着那面被老旦打烂的布说:“我的母亲在民国十年去世,葬在浙江慈溪老家。抗战之前我每年都去吊唁,如今,也有六年多没去了,我时常在夜里垂泪,为对母亲之愧,为对这河山之耻。小老弟啊,每想到沦陷区的人民,想到这河山的碎裂,我便无法入睡,我没有一天不想打回去,咱们已经坚守了七年,终于守到日寇元气殆尽,力崩不继,我想,驱除日寇的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
老旦被他的话牵动情肠,泪终于又冒出来,蒋中正走回他的面前,拿出一块手帕,擦着他胸前的章。他一块块地擦,像擦着一面镜子似的:“民国有这一天,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你们牺牲、牺牲再牺牲,却一直没有停止抗争和战斗,你们为这个国家所做的,每个中华儿女都将铭记在心,你为这个民族所做的,又岂是这些军功章所能概括?中正不才,空负万众期待,却乏通天之力,唯有日日殚精,时刻不敢懈怠。兄弟,同志,请接收我的敬意和歉意!”
蒋中正抬起头来,眼里竟也是盈盈泪光,他慢慢后退两步,对老旦敬了标准的军礼。他既如此,全场官兵哗地立正,齐刷刷对老旦举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