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昨天的那一只!”他说。“你等着!……”他猛的离开原来的地方,不出声地跑到小树林里去了。
“喂,你去找它干什么?”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算了吧!”
萨甫卡摇一下手,意思是说别嚷来,然后就消失在黑暗里了。萨甫卡遇到高兴的时候,无论是打猎还是钓鱼,都很擅长,然而就连在这类事情上,他的才能也象他的力气那样白白糟蹋了。他懒得照规矩办事,却把他对猎捕的全部热情用在无益的花招上。比方说,他捉夜莺一定要空手去捉,他捕梭鱼是用鸟枪打,他往往在河边一连呆站几个钟头,用尽全力拿大鱼钩钓小鱼。
剩下来只有我和阿加菲雅两个人了。她嗽一下喉咙,好几次举起手掌摩挲她的额头。……她喝过酒后,已经有点醉意了。
“你生活得怎样,阿加霞②?”我问她说。已经沉默了很久,再沉默下去就要觉得别扭了。
“谢天谢地,挺好。……您可别对外人说,老爷,……”她忽然小声补充了一句。
“好,你别担心,”我安慰她说。“不过你也真大胆,阿加霞。……万一亚科甫知道了呢?”
“他不会知道。……”
“哼,这可说不定!”
“不。……我会比他先到家。眼下他在铁路线上,要把邮务列车送走才会回来。那班列车什么时候走过,这儿听得见。
……”
阿加菲雅又把手伸到额头上,往萨甫卡走去的方向看了一阵。那只夜莺在歌唱。一只夜鸟低低地挨着地面飞过去,它一发现我们,就吃一惊,把翅膀扇得呼呼地响,往河对岸飞去。
夜莺不久就不出声了,可是萨甫卡没有回来。阿加菲雅站起身子,不安地迈出几步,又坐下。
“他这是在干什么?”她忍不住说。“那班列车又不是明天才来!我一忽儿就得走了!”
“萨甫卡!”我叫道。“萨甫卡!”
我的叫声甚至没有引起回声。阿加菲雅不安地扭动身子,又站起来。
“我该走了!”她用激动的声调说。“火车马上就要来!我知道火车什么时候经过!”
可怜的少妇说得不错。还没过一刻钟,就远远地响起了轰隆声。
阿加菲雅久久地凝神望着小树林,着急地活动两只手。
“咦,他到哪儿去了?”她开口说,烦躁地笑着。“魔鬼把他支使到哪儿去了?我要走了!真的,我要走了!”
这时候,轰隆声越来越清楚,已经可以听清车轮的滚转声和火车头沉重的喘息声了。后来汽笛鸣叫,火车轰轰响地经过大桥。……再过一分钟,一切又归于沉寂。
“我再等一分钟吧,……”阿加菲雅叹道,毅然决然地坐下来。“就这样吧,我等着!”
最后萨甫卡总算在黑暗里出现了。他光着脚,不出声地踩着菜园的松软地面,嘴里轻声哼着曲子。
“真倒运,不知怎么搞的!”他快活地笑着说。“喏,我刚刚走到矮树丛跟前,刚刚对准它伸出手去,它就不唱了!嘿,这条脱了毛的狗!我等啊,等啊,等着它再唱,可是后来只好吐口唾沫,算了。……”萨甫卡在阿加菲雅身旁笨拙地一屁股坐下去,为了稳住身子而伸出两条胳膊去搂住她的腰。
“你干吗愁眉苦脸的,倒好象你是你舅母生的?”他问。
萨甫卡尽管心肠软,又厚道,却看不起女人。他对待她们随随便便,态度傲慢,其至不顾自己的体面,鄙夷地讪笑她们对他本人的感情。上帝才知道,也许这种随随便便的鄙夷态度正是村子里的杜尔西内娅③们心目中认为他有强大而不可抗拒的魔力的一个原因吧。他生得漂亮匀称,他的眼睛即使在看他藐视的女人的时候,也总是闪着平静的爱意,然而单凭外貌还不足以说明他的魔力。除了他那招人喜爱的外貌和独特的待人态度以外,萨甫卡既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失意者,一个不幸从自家的小木房里被放逐到菜园里来的流亡者,那末,必须认为,他扮演的这种动人角色对女人也自有影响。
“那你对老爷讲一讲你是干什么来的!”萨甫卡仍然搂住阿加菲雅的腰,继续说。“喂,快点说呀,你这个有夫之妇!
哈哈。……那么,我的好妹子阿加霞,咱们再喝点白酒?”
我站起来,往菜畦中间走去,在菜园子里到处转悠。乌黑的菜畦象压扁的大坟堆。那儿散发出掘松的土地的气味,农作物新沾了露水而冒出细腻的潮香。……左边那个红色的亮光仍然在闪烁。它亲切地眫眼,似乎在微笑。
我听见快乐的笑声。那是阿加菲雅在笑。
“可是那班列车呢?”我想起来。“那班列车可是早就来了。”
我等了一阵,又走回窝棚。萨甫卡象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着不动,嘴里轻轻地哼着一首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歌词却很简短,类似“你滚开,去你的,……我和你,……”阿加菲雅刚喝过酒,又受到萨甫卡轻蔑的爱抚,再加上夜晚的闷热,已经陶醉了。她在他旁边土地上躺着,把脸紧紧贴着他的膝盖。她完全沉湎在她的感情里,一点也没有留意到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