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霞,要知道那班列车早就来了!”我说。
“你该走了,该走了,”萨甫卡附和我的想法说,摇头。
“你躺在这儿干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
阿加菲雅打了个冷战,把头从他的膝盖那儿移开,看了我一眼,又依偎着他躺下去。
“早就该走了!”我说。
阿加菲雅翻个身,坐起来,屈着一条腿跪在地上。……她心里痛苦。……我在黑暗中看出她全身有半分钟之久表现出挣扎和动遥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清醒过来,挺直身子要站起来了,然而这时候却似乎有一种不可战胜和不肯让步的力量在推动她的整个身子,她就又倒下去,依偎着萨甫卡。
“去他的!”她说着,发出一阵来自内心深处的狂笑。在这种笑声里,可以听出不顾一切的果断、软弱、痛苦。
我悄悄往小树林里走去,在那儿走下坡来到河边,我们的钓鱼工具都放在那儿。那条河在安睡。有一朵柔软的双瓣花长在高高的茎上,温柔地摸一下我的脸,就象一个小孩要叫人知道他没睡着似的。我闲着没事做,摸到一根钓丝,把它拉上来。它没有绷紧,松松地垂着,可见什么东西也没有钓到。……对岸和村子一概看不见。有所小木房里闪着灯火,可是不久就熄了。我在岸上摸索着走去,找到我白天看好的一块洼地,在那里坐下,就跟坐在安乐椅上似的。我坐了很久。……我看见繁星渐渐暗淡,失去原有的光芒,一股凉气象轻微的叹息似的在地面上吹拂过去,抚摸着正在醒来的柳树的叶子。……“阿加菲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村里响起来。“阿加菲雅!”
这是那个丈夫,他回到家里,心慌意乱,正在村里找他的妻子。这时候菜园里传来了抑制不住的笑声:他的妻子已经忘掉一切,心醉神迷,极力用几个钟头的幸福来抵补明天等着她的苦难。
我睡着了。……
等到我醒过来,萨甫卡正在我身旁坐着,轻轻地摇我的肩膀。那条小河、小树林、绿油油的象冲洗过的两岸、树木、田野,都浸沉在明亮的晨光里。太阳刚刚升起,它的光芒穿过细长的树干,直照着我的背脊。
“您就是这样钓鱼啊?”萨甫卡笑着说。“得了,您起来吧!”
我就站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那苏醒过来的**贪婪地吸着润湿清香的空气。
“阿加霞走了?”我问。
“她就在那儿,”萨甫卡对我指一下河边的浅滩,说。
我凝神细看,瞧见了阿加菲雅。她撩起衣裙,正在渡河,头巾已经从她头上滑下来,头发披散着。她的腿几乎没怎么移动。……“这只猫知道它偷吃了谁的肉!”萨甫卡嘟哝说,眯细眼睛看着她。“她夹着尾巴走路了。……这些娘们儿淘气得象猫,胆怯得象兔子。……这个傻娘们儿,昨天晚上叫她走,她却不走!现在她可要倒霉了,连带着我也会给拉到乡公所去,……又要为这些娘们儿挨一顿打了。……”阿加菲雅已经走到对岸,穿过旷野往村子走去。起初她相当大胆地走着,然而不久,着急和恐惧就占了上风:她战战兢兢地回转身来看一下,站住,歇一歇气。
“这不,她害怕了!”萨甫卡苦笑一下说,瞧着阿加菲雅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走过去后留下的碧绿的小径。“她还不想去呢!她的丈夫已经在那儿站了整整一个钟头,等着她。……您看见他了吗?”
萨甫卡是笑吟吟地说出最后那句话的,然而我的心口却发凉。亚科甫正在村子尽头一所小木房附近的大道上站着,定睛瞧着他那归来的妻子。他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立在那儿,象是一根柱子。他眼睛瞧着她,心里在怎样想呢?他会说些什么话来迎接她呢?阿加菲雅站了一忽儿,又回过头来看一眼,仿佛期望我们帮忙似的,然后又往前走去。象她那样的步伐,我不论是在醉汉身上还是在清醒的人身上都从来也没见到过。丈夫的眼光似乎弄得阿加菲雅周身不自在。她时而歪歪斜斜地走去,时而在原地踏步,两个膝盖软得往下弯,两只手摊开,时而又往后倒退。她再走一百步光景,又回过头来看一眼,索性坐下了。
“你至少也该躲在灌木丛后面呀,……”我对萨甫卡说。
“千万不要让她的丈夫看见你才好。……”“他就是没看见我,也还是知道阿加霞从谁那儿回去的。
……娘们家不会三更半夜到菜园里来摘白菜,这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的。”
我看一眼萨甫卡的脸。他脸色苍白,露出又厌恶又怜悯的神情,就跟人们看见受折磨的动物一样。
“猫的笑声就是老鼠的眼泪啊,……”他叹道。
阿加菲雅忽然跳起来,摇一下头,迈开大胆的步子往她丈夫那边走去。显然,她鼓足力量,下定决心了。
【注释】
①指放在菜园中用以惊吓鸟雀的草人。
②阿加菲雅的爱称。
③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中男主人公的理想的情人。在此借喻“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