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爷爷,我们来看您老人家。”古桦说。
“……”土炕西头正襟危坐一老翁,闭目念经,前边炕桌上摆一卷厚厚的藏文经,嘴里哼哼叨叨,并不搭理进屋之人。
“喇嘛爷爷……”古桦还想提嗓音叫,被白尔泰制止住了。
他们两个人坐在东边的炕沿上,静静等候,吉戈斯老喇嘛的侄儿媳妇,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从东屋出来,向他们轻轻摇手示意,低声告诉老爷子念经时一般不能打断。她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后,又出去了。
低沉而悠扬的诵经声,在这两间老旧的土房中传荡着。念的是藏文经,白尔泰和古桦一句也听不懂,偶尔不知念到何章节时,老喇嘛突然晃荡一下放在桌上的小铜铃,使他们心里猛地激灵一下,有些肃然起敬地注视起他那张微红而褶皱纵横的老脸。如此怠慢来访者,这老翁是故意炫弄呢,还是念经开始后真不能中间打断?白尔泰默默观察老翁那不动声色的脸,耐下心等待着。
吉戈斯老喇嘛终于喘口气,“丁零丁零”摇动两声小铜铃,便停止了念经,他微睁开双眼,打量一下来者,问:“二位是……”
“喇嘛爷爷,您老不认识我了?我是古桦,村东老古家的闺女。”古桦有些不高兴地说。
这回老喇嘛的脸色变了,态度也放轻了许多,口气和蔼起来:“喂哟哟,贵客,贵客,老眼太拙,竟没认出来,你不是在旗里上班吗?啥时候回村来的?”
“回来两天了。这位是我们旗志办白主任,白尔泰老师。今天特意来找您,我们想跟您聊一聊早年的事儿……”古桦直说来意。接着白尔泰把编写旗志,需要了解库伦旗历史上一些宗教情况的要求,简单介绍了一下。为了避免老人反感,没有一开始就提萨满教“孛”的事,主要请他介绍一些库伦旗喇嘛教的变革发展,还有他自己的一些经历。老喇嘛很高兴,干脆把桌上的经文收起来,用一块退色的旧黄布包起来放一边,然后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聊起来。他大概以为自己能编入旗志里,是个很荣耀的难得之事。其实,库伦旗喇嘛教的情况,白尔泰掌握得不比他少,只是出于尊重,很细心地听着。
“我是‘土改’那年,被赶出库伦大庙还俗的。八岁入庙到三十二岁还俗,整整当了二十五年的喇嘛。刚离庙那会儿真是心里不好受,没着没落的,感到不当喇嘛这辈子算完啦,那种心情可能跟你们干部‘文*’中上‘五七’干校和下放改造的感觉差不多,可‘文*’后,干部们可以平反回城啊,我们这些被赶出的喇嘛们就没有人管了,‘土改’时候挨斗,‘文*’中也挨斗,罪可没少受,到头儿来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坐在自家土炕上念旧经,唉。”老喇嘛满腹牢骚地唠唠叨叨,停了一会儿,拍了拍桌上的那包儿经书,又说起来,“就为了保存下这部《祝词避邪经》,我把它东藏西掖,‘文*’中把它埋在柴禾垛下,又怕被挖出来,把它装进陶罐中埋到我家坟地里,你说说容易嘛。这不,我已经写了状子了,也找过你哥哥古治安,我联系了几十名还活着的喇嘛们,准备进京找佛教协会找班禅大师,说说理。”
“喇嘛爷爷,你们想干什么?”古桦问。
“要求恢复库伦旗喇嘛教的宗教活动,重修库伦旗的福源寺,让我们这些还在世的喇嘛们,有个念经的地方,有个归宿。”老喇嘛把厚厚一沓儿诉状子,递给白尔泰、古桦看。
“我大哥怎么说?”
“他支持,当然支持,你哥可是个很开明的‘王爷’。他计划着恢复库伦旗过去那种办庙会的传统活动,开发旅游业,发展全旗经济。我们从民间角度向上反映,他从旗政府的角度打报告,准备申请上边的专款。我现在是等着开春呢,只要天一暖和我就带几个人进北京,住雍和宫,那儿我有好多教友,他们也会帮助我去见班禅大师的,听说他很关心咱们蒙古地的喇嘛教状况。”老喇嘛信心十足,跃跃欲试。
白尔泰心中感慨。宗教这东西可真有些神奇的动力,它让这位年已古稀,行将就木的老人焕发出如此活力,不辞辛苦,联络众人,还要进京活动游说。人类只要有了信仰,凝聚力就增加,民族的生存发展能力也会变得强大,甚至无可阻挡。
“老喇嘛师傅,”白尔泰把那卷诉状子还给老喇嘛,斟酌着词句,“除了喇嘛教,您老还了解咱们库伦旗萨满‘孛’的情况吗?能不能给咱们说一说?”
“‘孛’?萨满‘孛’?”吉戈斯老喇嘛那双昏花的老眼顿时警惕起来,“你问它干啥?‘孛’还能编进旗志里吗?”
“不不不,随便问问,我只是听说过去咱们库伦旗当‘孛’和‘列钦’的人也不少,随便想了解了解。”白尔泰为打消老喇嘛戒备心理,如此解释。
“早年,在库伦旗,喇嘛教才是正经,受朝廷和皇上保护。萨满‘孛’、‘列钦’都是不入流的,属于野的,一般都在民间活动,后来也都入了喇嘛教了,可能也有些少数的‘白孛’归顺喇嘛庙后,暗中活动,可是后来也听不见他们什么消息了。”老喇嘛显然不愿谈此话题,态度变得冷淡。
“听说‘土改’后,有一位‘黑孛’传人,从奈曼、达尔罕旗那边逃过来,进入咱们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