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条狗根本没有疯病,”格利亚兹诺夫在杨树顶上喃喃地说。“这无非是娘们儿的闲扯罢了!”
“也许吧。不过也可能真是疯狗!”首席贵族说。“反正不应该这么考虑问题。……必须采取措施,以防万一才对!”
“采取什么措施呢,先生?”教师轻声问道。“昨天我们上过药,先生。”
“刚才医师已经告诉我了,然而这还不够。必须采取比较彻底的办法才成。要不要到巴黎去一趟。……是啊,你们大概就得这么办:到巴黎去!”
教师手里的绳子掉下地,呆住了。秘书吃了一惊,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到巴黎去?”他拖着长音说。“我到那儿去干什么?”
“你们去找巴斯德④。……当然,这样做就要花相当多的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健康和生命更宝贵嘛。……这样一 来,不但你们可以放心,我们也心里踏实了。……刚才我已经跟地方自治局执行处主席伊凡·阿历克塞伊奇谈过这件事。他认为执行处可以拨给你们盘费。……就我这方面来说,我的妻子愿意捐助你们两百卢布。……你们另外还缺什么呢?
你们去打点行李吧!至于护照,我会很快给你们办好。
……”
“这些怪人发疯了!”等到首席贵族走后,格里亚兹诺夫冷笑说。“到巴黎去!哼,这些蠢材啊,求主饶恕我这么说!
到莫斯科去一趟,或者到基辅去一趟,倒还罢了,可是,冷不防,……居然叫你到巴黎去!这都是因为什么?倘或那是一条满不错的狗,良种狗,那还情有可原,可是那只是一条看家狗罢了,呸!请你说说看,我们算是什么贵族,居然到巴黎去!我死也不去!”
教师沉思地瞅着地下,过了很久,才快活地象马嘶一样笑起来,用充满灵感的声调说:“你猜怎么着,瓦夏?我们去吧!我说得不对就叫上帝惩罚我,我们真的去吧!要知道那是巴黎,外国,……欧洲啊!”
“我到那儿去干什么?滚它的!”
“文明啊!”兰巴德金继续兴奋地说。“主啊,那是什么样的文明!名胜啊,各式各样的维苏威⑤啊,……郊区的美景啊!不管你往哪儿走,到处都是郊区的美景!真的,我们去吧!”
“你昏了头,伊留希卡!我们在那儿跟日耳曼人怎么打交道呢?”
“那儿不是日耳曼人,而是法国人!”
“那也一样!我该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呢?我一见到他们,就会活活笑死!按我的脾气,我就会在那儿把他们统统揍一 顿!你一到那儿,就会后悔不该去。……他们会抢光你的钱,你自己也会胡来。……再者,说不定我们会走错地方,没到巴黎而到了一个糟糕的国家,害得你事后吐五年唾沫呢。
……”
格利亚兹诺夫断然拒绝出国,可是话虽如此,当天傍晚两个朋友还是互相搂抱着,走遍全城,逢人就说他们马上要出国了。秘书神情阴郁,一肚子的闷气,心神不定,然而教师却兴奋地挥动胳膊,一心要对人说说他的幸福。……“要不是这个巴黎,本来样样都挺好!”格利亚兹诺夫安慰自己说。“日子过得别提多么痛快了!大家都怜悯地瞧着我们。不管你到哪儿去,到处都拿出酒和菜来请你吃,人人都给你钱,可是……半中腰出来一个巴黎!我到那儿去干什么?
……再见吧,朋友们!”他拦住遇见的人说。“我们要到巴黎去了!不要记着我的坏处!说不定我们从此再也不能见面了。”
过了五天,在当地火车站上,人们为秘书和教师送行,场面盛大。所有的知识分子,从首席贵族起到警官沃纽奇金的视力极弱的继子止,都聚齐了。首席贵族的妻子给那两个旅行者两封介绍信。调解法官的妻子给他们一百卢布,托他们带着样品去买衣料。……祝愿声啦,叹息声啦,呻吟声啦,简直没完没了。格利亚兹诺夫的姑母、小姨子、四个姊妹,一 齐泪如泉涌,眼泪足够流成三条小河。看来,教师神气十足,毫不气馁,可是秘书喝了酒,百感交集,一直绷紧脸,免得哭出来。……等到火车站上敲过第二遍钟,他再也忍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去!”他说着,从火车上跳下来。“我宁可发疯也不去找那个八十多⑥!去他的!”
可是大家劝他,安慰他,把他搀上火车去。列车开动了。
如果严格地按照时间顺序来叙述,那末,送行以后不出四天,格利亚兹诺夫的姊妹们正在小窗旁边坐着,怀念亲人,不料忽然看见兰巴德金走回家来了。教师脸色通红,衣服上粘着泥浆,手里提着的皮箱不时掉在地下。起初姑娘们以为鬼魂来了,可是不久,便门砰的一响,前堂里响起了她们熟悉的喘气声,这个现象才失去原有的招魂术⑦的性质。姊妹们惊讶得张口结舌,什么话也没问,拉长了苍白的脸瞧着这个回来的人。教师眫巴着眼睛,摇一下手,然后哭起来,又摇一下手。
“我们坐火车到了库尔斯克,……”他开口说,声音沙哑地哭着。“瓦夏对我说:‘在火车站上吃饭太贵。我们走吧,’他说,‘这儿火车站附近有小饭铺。我们到那儿去吃饭好了。’我们就带着皮箱,去了,”教师哭出了声。“……在小饭铺里,瓦夏接连不断地喝酒,一杯接一杯。……他嚷着:‘你把我送到死路上去了!’他就闹起来。……他喝完白酒,又喝白葡萄酒,接着……警察写了呈文报官。后来,钱全喝光,……一 文也不剩!盘费都几乎没有了。……”“那么瓦夏在哪儿?”姑娘们不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