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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顾问官(5)

时间:2017-12-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随着盛夏季节逐渐来到,我的舅舅变得越来越轻率,浮躁,随便。波别季姆斯基对他大失所望。
  
  “这个人太缺乏见识,……”他说。“丝毫也看不出他官品很高。连话也不会说。每说一句话都要添上条尾巴:‘我敢对上帝起誓。’不,我不喜欢他!”
  
  自从舅舅开始访问我们的厢房以来,费多尔和我的教师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费多尔不再出外打猎,很早就回到家来,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不知怎的,特别凶恶地睁大眼睛瞪着他的妻子。教师也不再在舅舅面前谈兽疫,他皱起眉头,甚至冷笑。
  
  “我们的灰毛公马⑤来了!”有一回他看见舅舅朝厢房走来,就嘟哝了一句。
  
  我把他们两人的这种变化解释做他们生舅舅的气。心不在焉的舅舅总是把他们的名字叫混,直到他临行为止,始终没有分清楚教师叫什么,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的丈夫叫什么。他对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本人也时而叫娜斯达霞,时而叫彼拉盖雅,时而叫叶芙多嘉。他固然为我们所感动,赞赏我们,可是他总是呵呵地笑,对我们象对小孩子似的。……所有这些,当然,都可能使得那两个年轻人感到委屈。然而问题不在于自尊心受到伤害;依我现在的体会,其实在于一 种更为细腻的感情。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在箱子上坐着,跟睡意挣扎。我的眼皮似乎涂上一层粘糊糊的糨子。我跑了一整天,身子劳乏得往一边歪着。然而我克制睡意,极力睁开眼睛看。那时候已经将近午夜。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象往常一样面色红润,神态温顺,在一张小小的桌子旁边坐着,给她丈夫做衬衫。费多尔在一个墙角,瞪起眼睛瞧着她,脸色阴沉,闷闷不乐。波别季姆斯基在另一个墙角坐着,把脸藏在他衬衫的高衣领里,愤愤地喘气。舅舅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正在想心思。四下里一片沉寂,人们只能听见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手里的麻布窸窸窣窣响。忽然,舅舅在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面前停住脚,说:“你们都这样年轻,朝气蓬勃,好得很,你们都在这种恬静的环境里生活得逍遥自在,我都嫉妒你们了。我已经留恋你们这种生活,我一想起我得离开这儿走掉,我的心就痛了。
  
  ……你们要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睡意封上我的眼睛,我昏昏入睡了。后来有个什么响声把我惊醒,舅舅正站在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面前,温存地瞧着她。他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这一生白白过去了,”他说。“我没有生活过!您年轻的脸叫我想起我那虚度的青春。我情愿坐在这儿瞧着您,直到我死。我恨不得带着您到彼得堡去才好。”
  
  “这是为什么?”费多尔用沙哑的声调问道。
  
  “我会把您放在我的书桌上,放在玻璃罩里,欣赏您,而且要别人来看您。您知道,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象您这样的人,在我们那边是没有的。我们那边有富裕,有声望,偶尔也有美丽,可是没有这种真正的生活,……没有这种健康的安谧。……”舅舅在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面前坐下,拉住她的手。
  
  “您不愿意跟我到彼得堡去吗?”他笑着说。“既是这样,您至少把这只小手伸给我吧。……可爱的小手!您不肯伸给我?哎,您这个吝啬的人,至少也该容许我吻它一下。
  
  ……”
  
  这时候,一把椅子喀嚓一响。费多尔跳起来,迈开匀称而沉重的步子走到他妻子跟前。他脸色灰白,颤抖着。他抡起胳膊,一拳头砸在小桌子上,用低沉的声调说:“我不答应!”
  
  跟他同时,波别季姆斯基也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也脸色煞白,怒容满面,往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那边走去,也一 拳头砸在小桌子上。……“我……我不容许!”他说。
  
  “什么?怎么回事?”舅舅诧异地说。
  
  “我不答应!”费多尔捶着桌子,又说一遍。
  
  舅舅跳起来,胆怯地眫巴眼睛。他想说话,可是他惊愕而恐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光是困窘地笑一笑,踩着老年人的碎步从厢房走出去,把帽子丢在我们这儿没拿走。过了一忽儿,惊慌不安的母亲跑进厢房来,当时费多尔和波别季姆斯基仍然象铁匠抡铁锤似的用拳头擂着桌子,说:“我不答应!”
  
  “你们这儿出了什么事?”母亲问。“为什么我弟弟不舒服了?怎么回事?”
  
  母亲看了看面色苍白和神情惊恐的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看了看她那怒气不息的丈夫,大概猜出问题在哪儿了。她叹口气,摇摇头。
  
  “得了,得了,不用砰砰响地敲桌子!”她说。“住手,费多尔!不过您为什么也敲桌子,叶果尔·阿历克塞耶维奇?这跟您有什么相干?”
  
  波别季姆斯基醒悟过来,窘住了。费多尔定睛瞧瞧他,又瞧瞧他的妻子,随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到母亲从厢房里走出去,我看见了很久以后我还认为是梦境的一个场面。我看见费多尔一把抓住我的教师,把他举到空中,扔出门外去了。……临到我早晨醒过来,教师的床却是空的。我就问,教师到哪儿去了,保姆小声告诉我说,教师的一条胳膊摔断,一 清早就给送到医院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不好受,想起了昨天闹的事,就走到院子里去。这天天气阴霾。天空乌云密布,风在地上流动,卷起了地上的灰尘、纸片、羽毛。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人和牲畜都流露出烦闷无聊的神态。等到我走进正房,就有人要求我把脚步声放轻,说我母亲害偏头痛,在床上躺着。我干什么好呢?我走到大门外,在那儿一 条长凳上坐下,开始揣摸我昨天看见和听见的事情的含意。我们的大门外有条路,绕过铁匠铺和永不干涸的水塘,接上那条广阔的驿道。……我瞧着电线杆,四周有尘土飞扬,瞧着立在电线上昏昏欲睡的鸟雀,忽然觉得那么烦闷,就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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