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下楼梯,看到了自己的简易棚在走廊之外的雨中,然后是看到丈夫坐在棚内。她走
了过去。
当她在丈夫身旁坐下时,立刻重又看到自己在教室里赤裸着下身。她感到惊恐不已。她
伸过手去抓住丈夫的手。
丈夫垂着头没有丝毫反应。
“我刚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陌生。
“请原谅我。”她低声说。
丈夫依然垂着头。她继续说:“我刚才……”她想了好一阵,接着摇摇头。“我不知
道。”丈夫将被她抓着的手抽了出来,他说:
“太沉了。”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她的手滑到了床沿上,她不再说话,开始望着那堵雨
水飞舞的旧墙。仿佛过去了很久,她微微听到校门口的喇叭里传来台风即将到来的消息。台
风要来了。她告诉自己。
屋顶上的瓦片掉落在地后破碎不堪,树木躺在了地上,根须夹着泥土全部显露出来。
丈夫这时候站了起来。他拖着腿走出了简易棚,消失在雨中。台风过去之后阳光明媚。
可是屋前的榆树已被吹倒在地,她问父亲:——是台风吹的吗?父亲正准备出门。她发现树
旁的青草安然无恙,在阳光里迎风摇动。
赛里木湖在春天时依然积雪环绕,有一种白颜色的鸟在湖面上飞动,它的翅膀像雪一样
耀眼。
钟其民坐在自己的窗口,星星一直没有来到。他吹完了星星曾经听过的最后一支曲子。
他告诉自己:那孩子不是星星。
然后他站起来,走下楼梯后来到了雨中。此刻雨点稀疏下来了。他向吴全家走去。
吴全的妻子没有坐在床上,他站在她家的门口,接着他看到她已经搬入简易棚了。她坐
在简易棚内望着他的目光,使他也走了进去。他在她身旁坐下。
那时候大伟简易棚内传出了孩子的哭闹声。孩子的叫声断断
现在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
白树从口袋里摸出红色的果子,递向物理老师的妻子。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来到他耳中,她的声音还带来了她的气息,
那是一种潮湿已久有些发酸的气息。但这是她的气息,这气息来自她衣服内的身体。
她的手碰了一下他的手,一个野果被她放入嘴中。她的嘴唇十分细微地蠕动起来。一种
紫红色的果汁从她嘴角悄悄溢出。然后她看了看他手掌里的果子,他的手掌依然为她摊开。
于是她的两只手都伸了过去,抱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被掀翻,果子纷纷落入她的手掌。
他侧脸看着她,她长长的颈部洁白如玉,微微有些倾斜,有汗珠在上面爬动。脖颈处有
一颗黑痣,黑痣生长在那里十分安静,它没有理由不安静。有几缕黑发飘洒下来,垂挂在洁
白的皮肤上。她的脖子突然奇妙地扭动了一下,那是她的脸转过来了。现在床上又坐着两个
人了。这样的情景似乎已经持续很久了。丈夫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她了。后来有一具身体
挡住了那堵旧墙,白树来到了她身旁。她开始想起来,想起那具引导她进入教室的身体。
是否就是白树的身体?
此刻眼前的旧墙再度被挡住,似乎有两具身体叠在那里。她听到了询问的声音:“要馒
头吗?”她看清了是一个男人,他身后是一个提着篮子的女人。
“刚出笼的馒头。”说话的男人是王立强,白树认出来了。母亲跟在王立强的身后。母
亲已经看到自己了,她拉了拉王立强,他们离去时很迅速。那堵雨水飞舞的旧墙重又出现。
多年前那座城市里也这样雨水飞舞。她撑着伞在那里等候公共电车。有两个少年站在她近旁
的雨水中,他们的头发如同滴水的屋檐。后来有一个少年钻到了她的伞下。——行吗?——
当然可以。另一个少年异常清秀,可他依然站在雨中。他不时偷偷回头朝她张望。——是你
的同学吗?
——是的。——你也过来吧。她向他喊道。他转过身来摇摇头,他的脸出现害羞的红
色。——他不好意思。那个清秀的少年一直站在雨中。
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时刻,那个初夏有着明媚的阳光,那个初夏没有乌云胡乱翻滚。那
时候他正坐在校门附近的水泥架上,他的两条腿在水泥板下随意摇晃。学校的年轻老师几乎
都站在了校门口。他知道这情景意味着什么。物理老师的城市妻子在这个下午将要来到。有
关她的美丽在顾林陈刚他们那里已经流传很久。他的腿在装模作样地摇晃,他看到那些年轻
老师在烈日下擦汗,他的腿一直在摇晃。身旁有一棵梧桐树,梧桐树宽大的树叶在他上面摇
晃。
那些年轻的老师后来在校门口列成两排,他看到他们嘻嘻笑着都开始鼓掌。物理老师带
着他的妻子走来。物理老师走来时满脸通红,但他骄傲无比。他的妻子低着头哧哧笑着。她
穿着黑裙向他走来,黑色的裙子在阳光下艳丽无比。